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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聘狸奴——月无弦(22)

    雪疾,你看,兔子。夜谰讨好地提着一只倒霉野兔递给他:要不要抓着玩?
    不要。程雪疾却是看都没看一眼,眼神呆滞地望向无人的前方。
    夜谰尴尬地怔了一阵,将兔子随手扔回灌木丛,笑道:也是,兔子又不会说话,没什么好玩的。
    程雪疾不语,脚轻轻踢了踢路上的石子。
    这小祖宗到底怎么回事?!夜谰汗颜,一边往前走,一边将衣食住行四大养猫必备条件捋了一遍。衣服昨日路过布庄时新买了一套;小鱼干也没断了顿;住虽然艰苦点,但大家一起打地铺,没什么好挑的;行,走得动就走,走不动就由他抱着,应当也没累着,怎么就
    主人,找到我娘在哪里了吗?程雪疾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索。
    夜谰一惊,竟没出息地磕巴了起来:找没有,还没有。最近有点忙,有点忙
    忙什么?程雪疾平静地问道。
    夜谰目光游离,紧张地编起了瞎话:就是内个妖界出了点事。我是境主,本就事多额,最近东境那边死了只龟孙子
    嗯,主人忙吧。程雪疾似是没打算听他讲完,木然地点点头。
    夜谰登时泄了气,揪住他的耳朵低问道:雪疾,你到底怎么了??你在跟我闹别扭?
    没有。程雪疾面无表情地踮了踮脚:疼。
    夜谰微怔,忙将手放下:抱歉
    又是一阵沉默,忽然头顶上传来林鸟啾啾,程雪疾的耳朵摇晃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过去。夜谰顿感机会来了,跃身窜上高树,轻松地抓到一只山雀,又跃了下来,讨好地捧给他看:雪疾,喜欢吗?
    程雪疾瞪大眼睛看向掌心中的小鸟,忍不住伸出手指去戳它那毛茸茸的小脑袋,喃喃道:它不怕人呢
    不,是怕得不敢动。夜谰轻轻顺着鸟的背羽:这种鸟性子很野,难以家养。一眼没照顾到就会飞走,哪怕身上还带着伤。
    那就放了它吧,多可怜。程雪疾不舍地点了点山雀红色的尖喙。
    夜谰颔首,松开手掌任鸟儿扑棱着翅膀逃走了,凝视着树叶间投下的光束低声道:我曾经养过一只山雀,一开始,它不停地撞窗户,想逃出屋子。可他翅膀上有伤,飞不了多高,不可能在外头活下去。我便做了个笼子,把他关了起来。喂了几个月后,它不怕我了,我看书的时候,它会停在我肩膀上小憩。
    程雪疾愕然,总觉这般岁月静好的场景不应出现在夜谰身上,克制不住地问道:后来呢?鸟儿还在吗?
    夜谰默默地看着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雪疾,那时我一直以为,再野的鸟,喂久了就有感情了。
    程雪疾愣住,半晌慢慢皱起了眉头:但是它还是不喜欢呆在笼子里。然后又扭开了头不去看他。
    夜谰心中不禁燃起无明业火,想发作却又无可奈何,僵持了一阵后叹息道:那只山雀,伤好后,我就想放它走,可惜它没走
    说罢径直绕过他,默默走向丛林深处。
    程雪疾在原地又呆站了一会儿,见夜谰没有停下,不禁慌张了起来,小步跑过去继续跟在他身后,保持着半步左右的距离紧盯着他的胳膊,伸出手想去牵,却又缩了回来,脚步微乱略显不安。
    夜谰依旧没回头,但背过手去抓住了程雪疾的手腕,沉声道:雪疾,你娘住在遂州,快到了。
    程雪疾登时抬起了头,眼底掠过一闪而逝的骐骥,却听得夜谰又道:见到她后,你若想留下,我不拦你。
    话音刚落,他的胳膊攸地一沉,侧目望去,只见程雪疾变回了小猫整只扑了上来,挂在他手腕上紧闭着眼,尾巴蓬乱应是炸了毛。
    夜谰失笑,提着小猫的后颈将其揽入怀中:不想走更好,但是你若再不搭理我,我就把蜉提过来问罪。
    为什么!程雪疾扒着他的袖子急问道。
    定是她说了我的坏话,你才不爱理我了。夜谰咬牙切齿,愤愤地把小猫揉得颠三倒四:她究竟说了什么?是我那次醉酒,还是小时候干过的傻事?亦或者我这些年屡次闭关都以失败告终?还是说我打不过西边那只小凤凰我现在可是能打得她嗷嗷哭!
    小猫无语地耷拉下了头,刚想说点什么替蜉开罪,夜谰的衣袖里头突然传出一声冷哼:把我打得嗷嗷哭?大笨蛟,你现在吹牛都不打草稿了?
    笙玖,你果然在用这羽毛监视我。夜谰越发不爽,伸手去掏羽毛打算扔到地上。岂料这火翎如同粘了浆糊似的黏在他的手上,呲溜一声越钻越深。
    与此同时,笙玖慵懒地说道:别费力气了,这羽毛你都带了这么久了,早就吸食了你的妖气,扔不掉了。怎么,只兴你派虫族监视我西境,不兴我一报还一报?
    这是谁在说话?!程雪疾诧异地嗅来嗅去,脑袋伸进袖中把羽毛叼了出来,惊羡道:好漂亮的羽毛!
    哟,这小东西挺识货啊!笙玖轻笑,驱使羽毛挠了挠他的鼻尖:怪不得你宠着他,确实可爱得紧。
    程雪疾连打三个喷嚏,立起身子惊恐地靠在夜谰胸口上用前爪拍它。夜谰挑眉,薅住羽毛,指尖燃起一丛火焰,恐吓道:笙玖,有话快说,不然孤就将这破羽毛给烧了!
    笙玖则嗤之以鼻:哎哟,这好说也是凤凰的毛,您能烧得掉就有了鬼了!不跟你废话了,我就是想告诉你,东境之主已经开始怀疑是你杀的他家小王八,却苦于没有证据。你若拿到了八尺鳞光镜,切记藏好了别被他发现。
    镜子炸了,根本就不在我手里,你仿佛在说废话。夜谰面色微沉。
    我又不能全天候地盯着你!笙玖怒嗔,旋即咔嚓咔嚓地啃起了果子,含糊不清地说道:没拿到更好,那玩意就是个催命的。八尺鳞光镜本是蛇族的东西,蛇族被灭族后,不知怎的落入了东境之主的手里。结果这老王八先是死了三孙子,又死了大儿子,最后把长孙也搭进去了。可见这镜子不吉利,不吉利。
    你怎么这么多屁话!还有什么事!夜谰不耐烦地回敬道。
    笙玖便不再绕弯子,压低声音道:白巫族长闭关了,嘱咐我告诉你一声。我觉得他有点反常。
    反常?夜谰顿住脚步,莫名心慌。
    我说不上来,但我的直觉一向很准。笙玖咽下果子,语气严肃:你应该已经知道了,白巫是人族化成的妖族,他们的修炼是有限制的,再加上白巫族长一大把年纪了,力量衰弱,更无突破的可能。可是他闭关的这几日,我隔着阵法都能感受到,他的妖力有了明显的提升,这令我吃不透他到底怎么修炼的。
    白巫族最近有没有离开过西境?夜谰沉吟。
    应是没有,我西境边界是有阵法的,不能随意出入。笙玖叹息,端起茶润了润嗓子:另外你那好兄弟,连枫游,把蛇族最后的幸存者也藏进西境了,承诺每年给我百斤灵石作谢礼。我听他那意思,是不想让老蛟知道这事儿,但是可以告诉你。你说,这臭蛇到底哪头的?
    瞒着曾祖吧,被他知道又是麻烦事。夜谰心起波澜,暗自猜测起连枫游的用意。岂料就在这时,一股冷锐的杀气自背后猝然袭来。他稍一侧身,一柄飞镰贴着身子噗嗤插在地上,寒光粼粼不似凡物。
    夜谰抱紧猫咪抬眼望去,但见两名灰衣蒙面人缓缓走来,腰间别着长刀立于十步开外,指向他怀中小猫喝道:识相点,把猫交出来!
    夜谰颇感意外,看向茫然的程雪疾,暗道世道真是变了,以往都是他被行刺,如今竟换作人畜无害的小猫咪了!
    你们是谁家派来的?夜谰看向他们衣服上的族徽,只觉十分眼生,应不是妖族。
    程雪疾却紧张地绷紧了身子,努力缩进了他的臂弯中。那族徽他认得,当属前主人的家族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快乐!祖国生日快乐!
    ☆、【名字】
    灰衣人气势汹汹,长刀一横又呵道:少废话!想活命就把猫留下!
    这是我的猫。夜谰把程雪疾托在手上掂了掂,发觉他好像比之前又重了点,不禁满意地微微颔首:养得还可以。
    主人,不必理会他们,咱走吧。程雪疾用爪尖勾住了他的袖子,瞳仁圆溜溜地看向他。
    夜谰只觉他这副样子特别可爱,并未注意到勾在他袖子上的小爪正在发颤,便低头多看了一会儿,心情愉悦地逗弄着小猫的尾巴。
    灰衣人恼怒,认定这是在挑衅他们,二话不说挥刀砍来。刀锋凛冽直逼近他的脖颈,程雪疾见状登时弓起身子要挡,岂料电光火石之间,长刀突然断作两截,硕大的刀片呛地飞了出去,插在地上泛着寒光。
    夜谰转身就走,留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两名灰衣人。程雪疾惊愕,探头扒在他肩膀上向后看去,直到走了七八步,那静止的两人突然摇晃了一下,双眼圆瞪似是不敢置信,继而就跟树上坠下了果子似的,两颗脑袋猝不及防地噗通掉了下来,砸在地上滚了半天,身子则又僵直了一阵才彻底倒下,溅起两丛灰土。
    程雪疾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打夜谰肩头呲溜掉了下来,瘫在臂弯里两眼发直。夜谰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把小猫吓坏了,忙揉着他的肚皮安抚道:没事没事,两只无关紧要的杂鱼罢了。
    程雪疾四肢麻木,被揉到了肚脐眼也不敢扑腾,心脏咚咚敲着鼓,脑袋里空白一片,只剩下一句话在不停循环废猫忤逆主人数天后竟奇迹生还,多谢慈悲境主不杀之恩。
    吓傻了?夜谰被这刻意的讨好弄得哭笑不得,戳着他的鼻子问道:先前还觉得你见多识广,怎今日被吓成这样?
    喵!冷不丁回过神来的程雪疾突然一改先前爱答不理的状态,变回无辜的小猫咪,抬起爪子冲他撒娇,眼睛闪闪发亮简直带着谄媚的意味,就差伸舌头舔了。
    夜谰诧异,一时摸不清这猫是吓出毛病了,还是在称赞他手法快,便把他翻过来,哄小孩似的拍着后背脱口而出地念叨着:摸摸毛,吓不着额
    摸摸毛,吓不着摸摸耳,吓一会儿谰儿跟娘回家啦
    嗡,又是熟悉的耳鸣以及天旋地转。夜谰踉跄地撞到了树上,扶着树干大口呼吸,心口处如同开了一个空洞,冷冷地透着风。
    谰儿不怕不怕啦娘给你做小木马
    小木马驾驾驾带着谰儿回家家
    女性温柔的声音不断敲击着他的心脏。眼前的场景慢慢褪了色,化作泛黄的水墨画生硬地演绎着。他看见自己变成了幼童,了无生气地躺在一张破旧的竹床上。一位女子举着木头刻成的粗糙的小木马,凄惶地趴在床边不停唤着他。
    许久后,他的心口处突然泛起一道光芒,似是将生命带了回来。他挪动了一下身子,哇地哭喊出声,张开双臂喊娘亲抱,继而跟女子紧紧相拥在一起。
    岂料就听一声巨响,房门被撞开了,一片黑压压的人冲了进来,为首的男子不由分说地扯着他的胳膊,要强行分开他们。他惊恐地挣扎着,对那人又踢又打,却被一道不知名的符咒贴在了脑门上,动弹不得。
    绝望中,女子突然尖叫一声,将手中木马狠狠地砸在了男人的头上,鲜血登时崩了他一脸。男子应声倒地,他被女子抢回怀中,顶着咒术结成的屏障,疯狂地向外冲去。不知是不是被这急转直下的境况吓破了胆,那群人竟愣了一瞬才追上来,却被女子挥手扔出的符纸炸得哀嚎连连
    谰儿不怕,娘带你走,娘带你躲起来,躲起来
    谰儿不怕,摸摸毛吓不着
    他虚弱地枕在女人怀中看向天空,脸上突然湿哒哒地沾上了几滴水珠,不知是雨还是泪。树叶纷纷落下,犹如填充坟墓的泥土,铺天盖地地压了过来,风中隐约传来一人暴怒的咆哮:
    白杞!你要背叛我吗!背叛你的父亲
    主人,主人?!主人!程雪疾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将他从幻觉中带了回来。夜谰呆滞地看向自己的双手,用力勾进泥土中痛苦地低吼了一声,一头撞在坚硬的树上令自己强行清醒。
    程雪疾大惊,伸出手垫在他的脑门上制止了自残,哆哆嗦嗦地擦拭着他满头的冷汗问道:主人,您怎么了?又难受了吗?
    白杞白杞夜谰怔然地念叨着这个名字,抓住他的胳膊恳求道:替我记住,白杞我娘的名字我娘
    程雪疾一愣,下意识地将名字在心里念叨了几遍记牢了,搀扶起夜谰靠着树干歇息。夜谰额露青筋,半个身子压在他肩膀上,胸膛以夸张的方式大幅度起伏着,不用想便知此时的他极为不适。
    程雪疾蓦然回想起蜉所说的那个不太雅致的词,顿觉可笑至极。蜉虽是个不会开玩笑的性子,但夜谰的病定是她信口胡说,或者猜错了。于是他心生愧疚,努力顺着夜谰的胸膛,却不知夜谰正低头看向他在衣衫里若隐若现的锁骨,眼底掠过一丝炙热的渴求,手悄悄地在他的脖颈上蹭了一下,感受着细腻的触感,竟如同寻到了一丝安慰似的,呼吸顺畅了许多。
    夜谰忽然意识到自己究竟哪里不对劲了,除却心头的那道封印,还有另外一种欲望在折磨着他。如同种在他身体里的一枚蚕茧,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抽丝分离,即将羽化出奇怪的东西。
    然而这到底是怎样的欲望?为什么他这么想将他的小猫填进自己的身体里?他不懂,夜家的书籍里不曾记载这种东西,曾祖也不曾教习过。他只能混乱地焦虑着,迫使自己去回忆母亲的样子,寻求一丝安慰。然而有关她的记忆如同一柄生锈的铁锁,看似摇摇欲坠,实则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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