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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回亿万次之后(重生)——吾九殿(29)

    逝去的美好时代从年岁的缝隙里透出了一道光,于是那千百年前的古老美丽就穿越了时空,跨世而来。

    在精致的雕花小栏杆之后,俊秀的书生穿着青衫长衣手捧书卷翩翩而来,他来回踱步。

    十年寒窗,寒也暑也不知苦,终得个腹中经书。今儿有一事,多也多迟疑,欲往那京上去,谋个及第好功名,不枉平生抱负

    青衫书生独步来回。

    书生踱步犹疑间,烛火的光在帘后又亮了一根,于是台上另外一角就亮了起来,一年迈白头老妇和另一少年妇人在纺织机旁,老妇人手中丝线穿梭如活,少妇人垂首,以帕悄悄拭泪。

    老妇问儿媳,何忧虑自此。

    少妇细细地抽泣,说,科举在即,郎君也,该赴京远去。此去分隔两地,多万里山重,多千里河长,不知何年何月方可会。恐此去山高水远,路险而艰,亦恐对镜梳妆,再无人插簪描眉。

    老妇停下了织机,叱儿媳不知事,闺中情长怎可与前程相提并论。

    儿媳默然不语,在哀哀的二胡声中,起身退下,自去煮饭。

    见儿媳退下了,老妇复又织布,银线却不再纷飞灵巧。线错数行,老妇忽将丝线掷之地上,自个抬袖抹泪。

    老妪虽叱女,心中实是也有那万千愁。吾儿少年习诗书,终日皆苦读,百里乡间谁人不知。丝竹转低,细细如泉流冰下,老妇长叹气,怎奈这赴京之路是甚的远。老妪体衰年岁高,也不知,若我儿去也,春去冬来何时复相见?又恐那阎王爷,生死簿上早提名!

    老妇在这处哀哀哭泣,另一处书生也自愁绪百转地唱。

    唱家中有母岁高,恐他自己这一去,若母亲老病缠身,无人照顾。又唱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刚入门不及一年,两地分离相思苦。

    江戈坐在戏台下,指尖摩挲着酒盅的边缘,凝神看着这场戏。

    这只是出普通的古老木偶戏,讲的是一个偏远穷乡村的书生赴京远考。书生才华横溢,却犹豫不决,迟迟拿不定主意到底赴不赴考。家境清贫,赶考只能靠自己早早步行,在那时怀揣着荣华富贵之梦,却死在进京路上的书生不在少数。

    而书生家中,有年迈的老母亲和新进家门的妻子。

    他忧虑自己远去,家中母亲与妻子若是遇事,无人照顾。

    而书生的母亲担忧自己年岁已高,等不到儿子回来的那天,妻子担心丈夫此去惊险,也忧虑相思长苦。

    戏中的偶人们愁绪百转,戏外的老人们眼中有着泪光。

    江戈听懂这出戏。

    这场戏,是老人们唱给他听的。

    他是那即将远行,而又心怀不舍的书生,老人们是那忧虑说不出口的老妇与少妇。

    他即将远行,却说不出口离别,老人们担忧着自己年岁已高,不知道什么时候死了,就再也没有机会见他一面,担心着他此去是否有着万千风险,也在低低地告诉他,他走了,他们心里依旧记挂着他。

    罢罢罢!帝乡不可期!

    书生一甩袖。

    我有田园,躬耕以自足。我有古松,高歌停白鹤。我有慈母,絮絮念旧衣。我有娇妻,美眷一如花。舍那案牍劳吏律!

    书生去告知母亲,自己畏惧那离乡远行的艰苦,不赴京了。

    老妪霍然起身,击掌怒斥,骂他身为君子,却行小人之位,十年诗书全付了流水。

    锣鼓声声骤然转急。

    老妪一声比一声高,话儿一句比一句急。

    戏里老妪斥责书生,要他远赴京上,早早地博功名,方才不负自己多年的期望。戏外老人们在激烈的唱词里告诉年轻的,将远行的人:此去莫犹豫!此去莫迟疑!他们能够照顾好自己!

    刘老头的铜锣敲得最急。

    柳老太转头对江戈微笑。

    所有老人早已经察觉到了江戈修好了飞船,该走了。但是在前几天,谁也没有说,谁也没有提。直到今天,才在古老的唱词里,一声声地告诉他,去吧,他们希望他离去,此去莫要犹豫。

    或许是因为灯光是在是太亮,烛火太过于摇晃,江戈的眼眶微微红了。

    其实,在很多的时候,他也会在想自己是不是个错误啊。

    他如此狼狈地活着,整个世界都告诉他,他是病毒是错误。

    他只有将自己活成了个疯子,才能不那么难过。

    他狼狈地挣扎了那么多年,活到灵魂伤痕累累,一身疲惫。

    然而在这个时候,坐在老人们的中间,他忽然地有种回到了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感觉,他就像真的只是个一无所知的孩子,只是在陪着自己的长辈们,在村口的夜风里看一场世俗的戏。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有那种

    那种自己不是一无所有,不是无处可归的感觉。

    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等着你回来,还有人希望你一切安好,还有人会记挂着你,那么,哪怕你连一间房也没有,你也是有家的人。反过来,如果这个世界上,谁也不记得你,谁也不关心你,那么你就算坐拥千万个星球,有无数最高大华美的房子,你也没有家。

    坐在老人们之中,他是有家的孩子。

    戏腔百转,幕帘一合一张,戏已三折。

    书生背了书囊,带了方巾,老妪和少妇还有其他父老乡亲站在村口。德高望重的村中老人持酒,颤巍巍地高唱。

    这一去,山河太平,贪狼莫伤尔,猛虎绕行去。轻舟行平地,龙门跃锦鲤,破晓九重天。

    这一去,十年登科,名题仙贵籍,天府快先登。雁塔早题名,禹门三级浪,平地一声雷。

    刘老头敲击着铜锣高声地唱着,就算是坐在台下的老人们也低低地合着。

    江戈仰起头,灯光落在他的脸上。

    戏里人们祝那书生赴京路上,不遇凶兽,不遇盗匪,轻舟不遇浪,一路风顺,祝他登科及第,也祝他富贵荣华。戏外老人们祝青年此去平平安安,也祝他前程似海,平步青云,得偿所愿。

    刘老头的铜锣敲了二遍,江戈低头,取了筷,合着老人们的调子敲击着盛酒的碗沿,合着老人们放声而歌。

    唱:

    这一去,年少登第,皇都得意回,双亲未老时。锦衣归故里,端的是男儿,春风马蹄急!

    老人们希望年轻人去做他该做的事情,希望他能够拥有他想要的,祝福他富贵也祝福他平安,最后将自己的思念与不舍藏在古老的唱词里,只说,记得啊,衣锦之后再还乡啊。

    年轻的远行人听懂了,于是他也唱,唱锦衣时定会归故里。

    谁也没有说再见,谁也没有说离别。

    所有悠长的,柔软的情绪都藏在被风吹出很远很远的唱腔里。

    丝竹管弦还在演奏着,桌上的酒盅已经空了。刘老头用平生最大的力气敲着铜锣,锣声猎猎地传出很远很远。

    披着正红飞鹤大氅的青年在路灯光中越走越远,直到最后黑暗吞没了他的背影。

    刘老头手一松,鼓槌落到了地上。

    他愣愣地看着那片暗影,老泪纵横。

    风低低地拂过路面,拂过摇曳的烛火。老人们都被风迷了眼。

    悲欢聚散一杯酒,南北东西万里程,从此不知何时再相见。

    过了不知道多久,忽然有如同飞机飞过太空般的声音逼近。老人们闻声抬头望去,只见在夜色中,一艘飞船从废原中飞来。

    飞船船舱外的太空信号灯亮着。

    飞船飞到他们头顶,停在一个刚刚好,比较近,又不至于带起气流卷到地面事物的高度。

    刘老头一跃而起,朝着飞船使劲地招手着。

    飞船外的信号灯一闪一闪,像是在回应他。

    小子,记得我跟你说的啊!刘老头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忽地又弯腰,捡起了掉到地上的鼓槌,用力地敲起他的铜锣,扯着他沙哑了的嗓门,高声唱起来,这一去,年少登第,皇都得意回,双亲未老时。锦衣归故里,端的是男儿

    老人们也纷纷站起身,跟着高声唱起这一句。

    在锦衣归故里的歌声里,飞船在居住点的上空盘旋了数次,慢慢地升高。飞进茫茫的夜空中。

    双亲未老时,锦衣后,记得还乡啊!

    画了半面艳丽戏妆的青年开着飞船,绕着已经成为废土星球的金星飞了三圈,最后在脑海中徘徊不去的歌声中,冲向了茫茫的太空。

    这个世界,如此冰冷,如此残忍,却也如此温情脉脉。

    他知道

    从此,自己不再孤身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世界,如此冰冷,如此残忍,也如此温情脉脉。

    这句话,写给江戈,写给我自己,也写给读着这个故事的你们。

    我们会悲伤,会难过,也会茫然不知所措,但是要相信啊,我们总会遇到足够让你落泪的温暖,为了那温暖,我们可以义无反顾地孤身冲入茫茫太空。

    请相信,在钢铁的缝隙里,也会开出温情脉脉的花。

    第44章 握刀之人

    第三区主星,厄尔。

    苏格拉城。

    苏格拉城作为第三区主星上十大名城之一,有着太空枢纽之称。这里有着整个厄尔星球三分之一的太空港。苏格拉独特的空间力场,让它能够便利地建立起与各个空间节点相通连的空间传送纤维道。

    曾经有人说,如果将苏格拉城炸毁,那么厄尔主星将失去一只手臂。因为在这里能够与三分之一以上第三区的所属行星进行最快速的远太空穿梭航行。

    星区的主星只有通过这种空间节点的远太空航行,才能对下属的小行星进行有力及时的控制。

    太空枢纽太空明珠这些美称包裹的苏格拉城也的确很美。

    在夜晚的时候,每座建筑物,每道贯空而过的悬浮列车轨道,都会发出柔和梦幻的光。如果从高空中往下看的话,苏格拉城就像一座漂浮在梦幻光彩中的梦幻之城,华美,辉煌。

    不过这些东西其实和生活在这座城里的很多人都没有什么关系。

    就跟我们看着倒映灯火的荷塘一样,在观者的眼中,荷塘上映着变幻的光,光里荷花与荷叶摇曳生姿。但只有活在荷叶之下,池水之中的游鱼才知道,在波光粼粼的涟漪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那是与美丽,光彩,挂不上边的东西。

    黑暗,冰冷。

    满满的都是污泥。

    苏格拉城就是这个样子。

    一部分人活在霓虹灯光以上的高楼里,他们在落地窗之后端着酒杯,欣赏着川流不息的灯火,就像岸上的人欣赏荷塘面上的粼粼光影,然后说啊,多美的一座城,多梦幻的世界。然后,另外有一部分人,他们活在灯光以下的阴影里,他们蜷缩在各个冰冷的码头,垃圾堆旁边,闻着终日不散的恶臭,就像水下的游鱼,终日所见只有腐烂的池泥。

    阿黛就是活在水下的人之一。

    她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出生在苏格拉城较小的一个太空港附近,靠捡太空港工作人员每日清扫出来的垃圾为生,那是太空旅客们随手丢弃的。有各种各样叫不出名字,来自不同星区不同星球的东西,大部分都被啃过一两口。

    工作人员将它们清扫出来后,骂骂咧咧地一起倒在了太空港附近的一片废弃工地上,等待垃圾车前来运走。

    阿黛在这里待了很久,知道每个工作员习惯性倒垃圾的时间,然后只要穿着蓝色工作服的人将垃圾推出来,她就会蹲在一旁等。工作员一走,她就冲上去,迅速地从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找能吃的能用的东西。

    赶在垃圾车来之前。

    和阿黛一样的人很多,大家都习惯了这么生活。

    他们很多是因为没有身份,所以没办法找到任何一份正式的工作。每年,都会有无数怀揣梦想的年轻人从各个星球,千里迢迢地来到第三区。他们试图在这里出人头地,成为能够主掌一个星球生死的人。

    成功的凤毛麟角,更多的是被各个城市吞得骨头渣都不剩。

    因为合法的太空航运在第三区为主星官方垄断,价格高昂。而这些小星球来的人,大多数选择冒险一搏,听信了黑船商的鬼话,乘坐货物飞船而来。并没有正式的交通记录,等他们到了第三区主星,就会发现自己面临着因违法而入狱与成为工厂临时工的抉择。

    大多数人都选择了后面那一条。

    于是他们就被这一座座大城市吞没了。

    而这些人,他们中很多生下来孩子,却养不起,只好随意地丢弃在各个垃圾场。

    阿黛就是其中一个。

    她运气比较好,活了下来,然后从出生起就和垃圾打交道。

    今天,阿黛在傍晚的时候,悄悄跑去了一趟商业街,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垃圾已经被这附近的其他流浪汉翻过了,比狗舔的还干净。

    阿黛饥肠辘辘地缩进附近立交桥桥洞下。

    从这里可以看到远处城市中心的灯火。高楼的影子树一样地立在灯海之上。

    每一次看到城中心,阿黛都会觉得这个城市其实陷在一堆烂泥之中,正在一点一点地腐败下去。那些拔地而起的高楼,就是从烂泥里抽出枝干的毒花。

    而像她这样的人,就是烂泥里被毒花抽干血肉的白骨。

    换成以往,挨饿绝对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但是今天阿黛却依旧十分高兴。

    她低下头,小心翼翼地从口袋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纸包。

    纸原本是用来包裹巧克力的锡纸,她捡到的时候喜欢它闪亮亮的,于是就留下来了。一层一层地解开锡纸,阿黛动作轻柔得就跟生怕碰坏了什么东西一样。

    在锡纸的正中心,是一枚戒指。

    一枚镶嵌着暗红色宝石的戒指。哪怕是在桥洞这样晦暗的环境之中,戒指上的宝石光泽依旧美丽。

    阿黛恋恋不舍地抚摸着戒指上的红宝石。

    她今天跑去商业街就是为了看看这样的戒指一枚能够卖出多少钱。像她这样脏兮兮的孩子进不了那些珠宝店,只能隔着玻璃看橱窗里拜访着的饰物。阿黛不懂宝石都有什么区别,她就去看价格最低的。

    哪怕是最低的那枚,几千星元,对阿黛来说都是一笔天文巨款。

    阿黛抚摸着这枚戒指,想自己拿到了钱后,能够买多少巧克力,嘴角不由向上扬了扬。

    哥,我就说了吧,这小个子肯定有古怪。

    面前突然投下阴影。

    阿黛下意识地将戒指握进手心,惊恐地抬头。

    一名长脸,长发,穿破洞牛仔裤的青年不怀好意的看着她。还有一名穿红背心的胖子,也正站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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