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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帝师[出书版] 作者:小伍

    如此处置当真是国法难容,还是皇兄有私心?!”

    皇帝喝道:“放肆!”

    高思诚再次叩首:“臣弟万死。只要皇兄肯饶恕四弟,臣愿为仆隶,终身侍奉左右。请皇兄念及孝道,留四弟一条性命吧。”

    皇帝叹道:“你又没有通敌谋反,何必抢着做朕的仆隶?罢了……去向母后请安吧,她老人家还在等着你。你的话,朕都记着。退下吧。”

    高思诚从殿中退出,我忙起身行礼。高思诚一怔,面色一红,还礼道:“朱大人,实在对不住,小王一时情急就――”他的脸很快在风中褪成死灰色,“倘若皇兄问起大人,大人就全推在小王身上。”我低下头无言以对。

    门口人影一动,小简悄无声息地闪了出来,在高思诚身后躬身道:“大人,圣上召见。”

    高思诚头也不回,他专注而用力的目光,夹杂着无限愧疚。我只得屈一屈膝道:“恭送王爷。”高思诚凝眸片刻,飘然而去。

    不待他走远,小简便走近一步,悄声道:“大人可要小心些,圣上脸色不好。”我嗯了一声,除下斗篷,交予绿萼,随小简走进含光殿。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景园的含光殿。殿顶很高,灯光所及之处,不见椽梁,暗如深远漆黑的夜空。上首是黄檀木五龙盘柱龙椅,椅背竖起五柱,五龙情态各异。以中柱最粗,龙头正对南方,昂然怒目。两道目光似高悬的利剑,牢牢迫住我的眉心。我心头一颤,忽而周身发冷。

    皇帝身着半旧的靛青色五龙团纹袍,上臂的牙色游龙已经被洗得发白,祥云的青白色丝线也没有那么丝丝分明了。待我行过礼,皇帝微笑道:“路上都还顺利么?出宫之前可用过晚膳了?”

    我垂头道:“启禀陛下,微臣一路都很顺利,出宫前已用过晚膳。”停一停,含一丝恍惚道,“谢陛下关怀。不知陛下夤夜召见,有何旨意?”

    皇帝走近两步,忽然伸手一拍我的右肩。我不觉退后一步,他这一掌便拍了个空。皇帝也不以为忤,缩了手温和道:“别怕。朕叫你来,是有一件要紧的事问你。夜色已深,你要如实作答。”

    我忙道:“是,微臣定知无不答。”

    皇帝道:“你先瞧瞧这封信。”

    我一听“信”字,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涨得发麻,倘若刚才不是避开了他的手掌,此刻我的震颤如何能逃过他的手眼?小简呈上一只深青色漆盘,一张轻飘飘的黄白色信笺覆在淡橘色的萱草纹之上,字体工整,间距均匀,横竖两道折痕隐约可见。只有短短两段话,仿佛只是一封报平安的寻常家书。我拈起信,默读一遍,暗自一惊。

    皇帝看我读完了信,背过身去,负手道:“念。”深夜的自制力最为薄弱,我的声音一定会出卖我的惊惶。所以他深夜召见,所以他命我念出来。

    于是我念道:

    “自辞省台,奄忽春秋。乘舟中流,逾会稽山南;踣足驽马,度函谷关西。理分卤煮,析成五色。掀井空铮革冗喻盗。府库之计,帑藏之重,荷恩塞责,无敢轻忽。智不逸群,行弗高物。欲行九德,心赣诘馈

    “昔石破龙腾,云行景从,昏晓五祥,飙尘千峰。动乎险中[110],虎豹道伏。如如,乘马般如。面汗背芒,临深履薄。思不出其位[111],不时则静[112]天意昧昧,何可言哉!”

    这是高曜的字迹。这便是他命小东子送给我,却在驿站丢失的信。“天意昧昧,何可言哉”,果然落入了皇帝手中。

    高曜虽命专人送信,终究笔触隐晦。若非早知西北出天子气,不相干的人绝看不懂。高曜一字未提天子气,第二段却句句都说天子气。信上的折痕几乎不见,皇帝定是压平了细细看过很多遍。他当早已瞧出其中的隐喻。

    皇帝道:“你的声音在抖。”

    我赧然一笑,不慌不忙道:“微臣初次在陛下面前念文章,因此紧张。”

    皇帝微微一笑:“可瞧出是谁的字迹了么?”

    这信没有称呼亦没有落款,甚至连自称都没有。皇帝又不给我看信封,分明是要试探我。信已在他手中,芸儿进宫之事多半他已知晓,我若装糊涂,只会激怒他:“依微臣浅见,这是弘阳郡王殿下的字迹。”

    皇帝道:“不错。这是他写了命人送进京的信,你知道是送给谁的么?”

    我摇头道:“臣女瞧不出来。不过今早弘阳郡王府的李芸儿进宫来,说王爷有书信从西北送到,竟被送信的下人丢在驿站了,找了许久也没找到。莫非便是这封么?”

    皇帝笑道:“就是这封。既是写给你的,你可明白上面写了些什么?”

    我又细细看了一遍:“王爷是说在外巡查盐政辛苦。”

    “还有呢?”

    “微臣愚钝,一时之间,看不明白。”

    “当真不明?”

    “微臣恭请圣训。”

    皇帝将信自我手中轻轻抽走,双指在薄薄的信笺上印出两道短促的暗影,似向深处窥视的幽冷目光。他回身端坐在龙椅上,笑道:“‘石破龙腾,云行景从,昏晓五祥,飙尘千峰’,说的是西北胭脂山上,出了龙腾之状的五彩云气――你可知道是什么?”

    “昏晓五祥”么?明明是“五次”“五日”的天子气,却被皇帝解成了“五彩”。想来高d冒充“刘灵助”拟好上书交给裘玉郎后,裘玉郎拆开看过了,也告诉了膏药,否则这封信上如何会平白无故地多出那四日出来?也好,倒与我伪造的奏疏相应。

    当此时,我要格外小心地应对:“微臣不敢妄言。”

    皇帝微微一笑,续道:“‘动乎险中,虎豹道伏’,说的是昌平和信王世子应气而妄动,现下都关在狱中。故此他‘面汗背芒,临深履薄’,子曰,君子思不出位。管子曰:不时则静……这不是显而易见了么?”

    果然,连高曜都看出高d“应气而妄动”,有意使自己囹圄,皇帝又怎能不知?倘若我贸然呈上伪书,皇帝见与太史局所奏不同,很可能会怀疑此书是高d伪造。自污一向是信王府自保之径,高d故意犯些小罪,皇帝倒不见得怎样。但陷害昌平郡王,作书欺君,却会激怒皇帝。再加上天子气,被皇帝借故处死不过是交睫之祸。

    然而我也不敢将此书擅自毁去,一来书信从百姓手中到达定乾宫的小书房,经多人整理封装,极有可能已被人瞧见过,倘若此人直接奏报皇帝,我罪责难逃。二来高d的伪书倒也不是绝对不能呈上,只是要看时机。有高曜所书“五祥”在前,这说不定就是一个好时机。

    心念飞转,我微微好奇:“信王世子应气而妄动?这是何意?”

    皇帝不屑回答,笑问道:“你听见胭脂山出天子气,倒不意外?”

    高曜寄给我一封隐晦的密信,被皇帝一眼识破,他分明已经怀疑我了。倘若我装作不知,日后那封伪书被搜出,除却交通和包庇诸侯,更多一重欺君之罪。于是微笑道:“紫气祥云,史书中常有记载,民间也颇多传闻,多半是牵强附会。”

    皇帝道:“太史局司天监已上书,千真万确。”说罢将高曜的信抛在地上,“不然朕也不能将此信解得这样好,你以为呢?”

    我俯身缓缓拾起信笺,石青色的裙裾似初研的墨汁,漫上苍白的信笺,却不能篡改一分一毫:“若西北真有天子气,陛下这样解倒也贴切。”说罢折好了放回漆盘上。

    皇帝轻哼一声,似笑非笑:“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也罢了。他有幕僚在身边,为何却给你写信?难道他不知道,内臣不能交结诸侯么?还是他迫不及待要坐上太子之位,所以写信问你该如何是好?”口吻越淡,越是惊心动魄。

    我不紧不慢道:“微臣服侍殿下读书多年,殿下自小有心事,也都向微臣倾诉。殿下还年少,倘若真有天子气,惊惶之下,难免过失。窃以为,就算殿下写信给微臣,也不能证明殿下无视幕僚。只是自幼的习惯,难以更改罢了。”说罢欠身恭敬道,“陛下明鉴。”

    似有一刹那的飘忽柔情似初夏的暧昧气息悄然弥漫开来。“自幼的习惯,难以更改”――他也有,更温情,更无望。沉默片刻,他和缓道:“你会如何回信?”

    我坦然一笑:“微臣会回说:‘见祥而为不可,祥反为祸;见妖而迎以德,妖反为福。’[113]‘天命不可虚邀,符不可妄冀。’事君尽孝,勤谨不辍,‘夙夜匪解,以事一人’。‘天意昧昧,何可问哉’?既不可问,又何必问。”说罢低下头,露出谦卑得略带惶恐的笑意。

    高曜在意天子气,交通近侍,暗通款曲,这也罢了。就怕皇帝想起皇后,想起悫惠皇太子之死,怀疑当年高曜弑兄,那便大大得不妙了。

    皇帝笑道:“你说你不明白这信上写的什么,可是回信倒是很快。朕倒觉得奇怪,倘若你真的愚钝不堪,他还会这样语焉不详么?”

    我淡淡一笑:“写信倾诉只为一吐为快,至于微臣看不看得懂……有亲信幕僚在身边,殿下又何须微臣看懂?”

    皇帝笑道:“你惯会避重就轻。”

    时机已经成熟。于是我缓缓道:“微臣不敢欺瞒陛下,其实关于天子气之事,微臣并非一无耳闻。”

    皇帝一怔,冷笑道:“你既知道,何不早说?”

    我屈一屈膝,郑重道:“请陛下恕微臣无礼。微臣也只是略有所闻,‘知道’二字远不敢称。”

    皇帝已经有些不耐烦,他缓缓向后靠去。但椅背五柱五龙,颇有尖锐之处。龙椅的椅背,本就不是用来依靠的。他背心一耸,又不动声色地坐直了:“如实道来。”

    我恭敬道:“是。前几日微臣看到一封西北金城的上书,上书者自称刘灵助,金城人氏,通阴阳五行,善观天象,能望气。书上说本年壬午月壬辰日,癸未月庚子日、辛丑日、壬寅日、癸卯日,胭脂山主峰有天子气。”说罢将那封奏疏原原本本背了一遍。

    皇帝默然听罢,问道:“是哪五日?”

    我答道:“是本年五月二十一、二十九、三十,六月初一、初二。”

    皇帝有些疑惑,沉吟道:“五日……”又道,“你能把那封奏疏背下来,可见读过多遍。是几时收到的,为何不早早奏报?”

    我忙跪下:“启禀陛下,微臣是六月二十得到这封奏疏的,一见之下,以为是伪书,便暂且留下。且当日苗佳人难产,睿平郡王和王妃又不在府中,微臣一时情急,便出宫看望。后苗佳人难产而逝,微臣痛心不已,便无心再读奏疏。故此耽搁至今。请陛下恕罪。”

    皇帝好奇道:“你如何肯定那是伪书?”

    “微臣以为,此书有两处十分可疑。”我停一停,皇帝没有说话,耳畔只听到小简压抑而不平的呼吸声,像殿外的大风经过重重帷幕,只剩最深的一缕疑虑与寒意,“一是字迹,二是署名。字是三国时钟繇所创的小楷,这种字体简洁秀丽,常被初学者临摹。微臣仔细比对过字帖,可谓分毫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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