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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286

    女帝师[出书版] 作者:小伍

    我起得很迟。刚刚梳好发髻,还没来得及簪花,便见小丫头恭恭敬敬地立在寝室外面道:“姑娘,鹿鸣轩的封大人来了,已在玉茗堂中等候。”

    芳馨连忙自小屉子中翻出一朵蓝灰色的堆纱宫花簪在我的发髻上,笑道:“定是封大人来道谢了。”说罢又匆匆给我戴上白玉耳坠子,推我下楼。

    封若水倚门端立,怔怔地看着丫头们在庭院中擦拭芭蕉叶。层层叠叠的灰白色明纱罗裙在晨光中宛若照不透的阴郁深沉的雨云,上臂所绣的水墨梅花逆风凌乱,如欲脱蒂飞去。发髻上只簪着一枚银色花钿,一溜银珠垂下,在风中丁零零细响,更添寥落之情。

    她听见我的脚步声,忙转身行礼。我还了礼:“这么一大早的,妹妹怎么来了?”

    封若水笑道:“妹妹已经送华阳公主去大书房了,论时辰,已经不早了。”

    我笑道:“是我贪睡了。妹妹进来坐吧。”又唤芳馨上茶。

    封若水忙道:“不必了。姐姐国事繁忙,我不敢耽搁。”说罢已端端正正拜了下去,“昨夜定乾宫往鹿鸣轩传了两道旨,第一道免了下官的女史,第二道却又官复原职了。我今早在定乾宫打听过了,原来是姐姐求情的缘故,而姐姐本无过错,却也因此被罚面壁。这都是妹妹的错,多谢姐姐搭救之恩。”

    我忙要扶起,封若水却纹丝不动,只得由她说完。我叹道:“为官艰难,彼此照应罢了,不必言谢。”

    封若水起身,已忍不住泪光盈盈:“彼此照应?”

    我笑道:“正是。宫中步履维艰,正该彼此照应才是。”

    “步履维艰……”封若水似乎深有感触,“姐姐所言甚是。只是公主殿下对我有敌意,若殿下铁了心要躲着我,实是无能为力。”

    她竟然没有再问我华阳为何对她有敌意,想来经过这两个月的相处,是已经知道华阳的心思了。我微笑道:“华阳公主殿下应该不会再出走了。”

    封若水问道:“为何?”

    我笑道:“殿下和我打了赌,她输了。”

    封若水愕然道:“什么赌?”

    只听芳馨在一边道:“姑娘,早膳都齐备了。”

    我笑道:“想来妹妹还没用膳,不若留下来一起用早膳,我慢慢说与妹妹听。”

    封若水虽然好奇,但在一瞬的迟疑后,脸上的惊愕烟消云散,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姐姐赐膳,愧不敢当。妹妹先行告退。”说罢退了一步。

    这姿态无疑有些疏离。我也无心留她,只道了声慢走,亲自送她出了漱玉斋。回到玫瑰花圃边,芳馨道:“若是旁人听见姑娘和公主殿下打了个赌,而且还赢了,早就迫不及待的要问清楚了。而封大人身为公主殿下的侍读,竟如此不在意,也真是沉得住气。”

    我笑道:“封大人奉圣命监视和照料华阳公主,而公主却对她有敌意。父女俩一个不满意,都拿封大人出气,昨夜险些就罢了封大人的官。若再将我牵扯进去……我想,她大约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宁可糊涂些罢了。”

    芳馨道:“也是,既然道了谢,不该知道的就不必知道。”

    我驻足,仰望玉茗堂上蓝盈盈的天色:“倘若我是她,就会问清楚这是个什么赌约。从没有什么是‘不该知道的’,只有‘不敢知道的’而已。‘难得糊涂’,首先要明白过,若从未明白过,不过是‘一直糊涂’罢了。”

    数日后,两宫带着妃嫔和皇子、皇女去了景园,偌大的皇宫,只剩下我和几十位女御。一连几日都在下雨,天气也变得凉爽宜人,且皇帝不在宫里,又连日无事,整个人都慵懒下来。

    这一日雨后,芳馨陪我在益园的小池边一面看天鹅,一面喂鱼。芳馨笑道:“姑娘担心了好几日,昨天两宫去了景园,姑娘睡得倒好。”

    清凉的晚风拂起衣带,紫藤花撩起清凉的水珠,溅落在我脸上。我笑道:“眼不见,心不烦。看不见,自然就想得少些。”

    芳馨笑道:“果然陛下不在前面坐着,姑娘便松快了许多。”

    我笑道:“虽然如此,每日的摘要还是要和群臣的奏疏一起快马送去景园。陛下虽不在,功夫是不能荒疏的。”

    芳馨道:“人安静下来,脸色都好了许多。”

    我笑道:“他们不过才走了一天,哪里就这样明显了?”

    芳馨深深地看我一眼:“姑娘似乎没有忧心的事了。”

    我微笑道:“弘阳郡王深得陛下的赏识,我还有什么忧心的?”

    芳馨道:“那么星孛大角呢?信王世子呢?”

    我淡淡道:“我从没有在奏疏中读到过这两件事情,我也不能去问。想来陛下应该派人去查问了。”

    芳馨道:“姑娘竟没有再从公子那里打听消息么?姑娘果然是不在意世子了。”

    我不明白她的口吻为何有隐隐的哀伤、惋惜和焦虑,我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中充满了威严与困惑。芳馨与我对视片刻,终于低下头去。我转身,沿着池边的石子小路跟着水中的天鹅慢慢走着:“我固然好奇,也有些难过,不过说到在意……也许世子有他的打算,我没什么可说的。”

    芳馨道:“倘若世子真的性命堪忧,姑娘也坐视不理么?”

    “这个嘛,我要想一想。”我驻足,好奇道,“姑姑似乎特别关心信王世子?”

    芳馨忙道:“奴婢前些日子听姑娘说起此事,但是后来七八日都没了消息,不免好奇罢了。”

    我轻笑道:“姑姑只是好奇么?”

    芳馨道:“是,奴婢只是好奇。”

    有一个疑问困扰我多年,芳馨从不肯回答我。我正要再问,却见漱玉斋的一个小丫头跑了过来。石子路湿滑,她险些扑在芳馨身上。芳馨扶起她道:“好生走路,慌慌张张地做什么?”

    小丫头好不容易站稳了,气喘吁吁道:“姑娘,泰宁君进宫来了。绿萼姐姐命奴婢赶紧来禀告姑娘。”

    芳馨困惑道:“泰宁君?”

    我笑道:“是采薇妹妹,御史中丞施大人的夫人。”

    芳馨恍然道:“原来是施夫人,奴婢几乎都不记得施夫人原来还有爵位的。”

    我笑道:“在我眼中,她始终是泰宁君,远胜于施夫人这个身份。”

    芳馨道:“为何?”

    我笑道:“采薇妹妹的爵位是她的兄长、嫂嫂和未出世的侄儿用性命换来的。这个身份为她带来的荣耀和伤感将永远刻在她心底最深处,是她成为她自己的根本。所谓‘不识真娘镜中面,唯见真娘墓头草’[59]。施夫人……她总是会成为别人的夫人的,夫家姓湿还是姓干,都不过是‘墓头草’罢了。”

    芳馨和小丫头相视一眼,掩口一笑:“什么‘镜中面’‘墓头草’的,姑娘说得也太吓人了。难不成女子嫁人,都是进了坟墓不成?”

    我也自觉好笑:“天下的女子若不能进这个坟墓,世人便将她看作死无葬身之地。可见,进坟墓远不是最差的。”

    芳馨忙道:“姑娘自己都还没有嫁呢,便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快啐了重说。”

    我作势啐了一口:“随口一说。姑姑若不惯,还是唤采薇妹妹为施夫人好了。”

    回到漱玉斋,只见采薇正在秋千架上晃得老高,水红纱裙似红云弥散。我上前笑道:“才下了雨,秋千上浸了水,妹妹就这样坐着,小心寒气侵体。”

    采薇命丫头停下,跳下秋千,笑盈盈地拉着我的手道:“玉机姐姐,你可算回来了。”

    我看见她平坦的肚腹和轻松自如的笑意,不觉恍然道:“近来忙得很,连妹妹喜诞麟儿这样的事情都没有来得及派人去庆贺。”

    采薇笑道:“我还没有说,姐姐怎么知道我生的是个男孩儿?”

    绿萼亲自拿了两个坐垫放在花圃边的石凳上,我和采薇对面而坐,石桌上一应茶水点心都备好了。我一面浣手,一面笑道:“瞧妹妹神清气爽,可不是喜诞麟儿么?”

    采薇脸一红,嗔道:“胡说!是女儿我也很高兴。若她长大了像姐姐一样聪明美丽,比不中用的男孩子强一百倍。”

    我叹道:“女人活在世上不过是嫁人生子罢了,无甚乐趣,不生也罢。”

    采薇不以为然道:“姐姐可是当朝赫赫有名的女尚书,如何还说这样丧气的话?”

    我摇头道:“近来莫名觉得灰心,妹妹别往心里去。”遂以别话岔开,“妹妹今日怎么进宫了?两宫都去景园了。”

    采薇笑道:“我就是听说宫里人都去景园了,打听到姐姐还在,这才进宫的。旁人倒也罢了,那个邢茜仪我是不乐意见的。”

    我笑斥:“无礼!该称昱贵妃才是。小时候斗气的事情还记着呢!”

    采薇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一辈子也不能忘记。”

    邢茜仪的性子已有五六分似周贵妃,安静平和,再不复八年前的目中无人。我都快要忘记八年前粲英宫比剑的小小不快,而采薇竟不肯放下。我不明所以,不禁道:“那又何必?记人之功――”

    采薇忙摆手摇头:“罢了罢了,何必引经据典的,我也听不明白。总之,我不喜欢她,就是不喜欢她。她再好我也不喜欢她。”

    第十二章 天子之气

    采薇虽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一张圆脸,容色娇美,连耍性子时微微翘起的唇角和扑闪的长睫毛都和未成婚时分毫不差。当年理国公府的变故和白云庵枯燥乏味的生活,都在施哲尽心的爱护下随时光淡去,她又回复了往日的娇憨明快。一个人沉浸在足以令人窒息的爱意中,她的任性不过是骄傲地探出头来透个气而已。

    肆意的爱与恨,都需要足够的爱去支持。

    采薇察言观色,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玉机姐姐,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固执了?”

    我摇头道:“怎会?你有你的理由,‘君子和而不同’嘛。我只是羡慕你罢了。”

    采薇笑道:“羡慕我?”

    我笑道:“谁有你这样的好福气,想喜欢谁就喜欢谁,想讨厌谁就讨厌谁?我们在宫里多少身不由己。”说着支颐调弄茶水,“不说也罢。说了这么久,妹妹此番进宫是……”

    采薇笑道:“我自然是专程进宫看望玉机姐姐的了!姐姐不知道,这次进宫来着实费事。”

    我笑道:“昨天内阜院、掖庭属和宫禁卫尉都在忙两宫去景园的事情,你要进宫,自然要费些事。”

    采薇道:“可不是?我昨晚派人告诉内阜院我要进宫,今天才能安排。才刚经过值房,带进宫的物事又被检查数次。那些奴婢毛手毛脚的,把我带给姐姐的帕子给勾破了。姐姐瞧!”

    采薇的丫头打开包袱,捧了几方帕子出来,只见其中一方勾破了一角。我拿起帕子,向侍立在我身后的芳馨笑道:“姑姑瞧,采薇妹妹的针线越发精巧了,这红蝴蝶似要从勾破之处飞去一般。”

    芳馨凑趣道:“泰宁君绣了好东西,从来都不忘记咱们姑娘。”

    采薇脸一红:“近来府里忙得很,我也很少绣了,手都生了呢。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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