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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帝师[出书版] 作者:小伍

    一花一月,一水一风。玉枢一抬眼,顿时怔住。她忽而一笑,满目柔光,“一转眼,咱们都二十岁了。这两年,我常常觉得像做梦一样。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能做皇妃,还生下了皇子和公主。”

    我低头梳理着她的发梢:“是。你从前只是想做乐坊的教习。”

    玉枢笑道:“我那时还指望你能带携我入乐坊呢。我想,我若苦练一番,到了三十岁,应该可以做乐坊的教习了。”

    长发在我手中如时光逝去,发端飘过金砖,丝丝影如媚眼,风情无限,“如今这样,不是比做一个教习好一百倍么?”

    玉枢摇头道:“也好,也不好。”

    我笑道:“这话怎么说?”

    玉枢道:“我十二岁才开始拜师学艺,至今不过八年。乐坊里许多舞姬都比我跳得好,她们只是碍于我是妃子,才不好说什么。我若要服众,还需苦练十年。”

    我不以为然道:“尊卑有别,她们本就不该胡言乱语。”

    玉枢道:“论技艺,哪里有地位高下之分?”

    我嘿的一声冷笑道:“这世道,什么时候只讲技艺了呢?歌舞不过是小道,子夏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致远恐泥,是以君子不为。’[62]望姐姐留心。”

    玉枢抢过我手中的桃木梳:“这么多年,掉书包的脾性还没改。我可不敢和你说话了。”

    我笑道:“和我说话,总是会扫兴的,这么多年,姐姐还不知道么?”

    玉枢白了我一眼:“罢罢罢,我说不过你。”说着撩过发丝一瞧,失声道,“你的桂花油涂得太多了,气味太重,陛下不喜欢。”

    绿萼忙道:“启禀娘娘,用加了薄荷叶的香胰子水篦一篦,能篦下油来。且香胰子水淡,薄荷叶清凉,气味也好闻。”

    玉枢皱眉道:“香胰子有,可是薄荷叶子一时半刻的,哪里去寻?”

    绿萼笑道:“恰巧奴婢的香袋里就有好些。”说罢将腰间的碧色福字纹香袋解了下来,交与小莲儿。

    玉枢道:“你怎么还随身带着薄荷?”

    绿萼道:“咱们姑娘在城外住着的时候,就养了好些薄荷。姑娘看书看得晚,全靠这个提神。”

    玉枢向我道:“那书是能看得完的么?小道可以致远,那大道恐怕穷一辈子也不能尽知,哪里有自己的身子要紧?”

    我笑道:“你现在很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玉枢又白了我一眼:“别不知好歹,我是心疼你。”说着语气转柔,“这些年,我本该罢辍歌舞,安心守墓。谁知阴错阳差,却在宫里享福,究竟还是你尽了孝。”

    阴错阳差?是处心积虑才对。却与玉枢无关。“姐姐虽不守墓,也算尽孝了。若没有姐姐,母亲哪里能得封诰?弟弟也不能拜官袭爵。父亲在天有灵,也当欣慰。”

    啪的一声,玉枢手中的桃木梳滑落在案上。她恍然道:“欣慰?真的么?”

    第十八章 太祖实录

    今天是正月初二,熙平长公主照例携曹驸马和柔桑回宫,宫里也送了佛衣什物去了白云庵。晚上有家宴,玉枢要在定乾宫和皇帝一道用过晚膳,才一起赴宴。我从粲英宫出来,便回漱玉斋歇息。

    七八个十三四岁的小宫人正在西厢房里抓子儿挑筹子,叽叽喳喳闹成一片。还有三四个伏在榻上逗白猫玩耍。见我回来,人和猫都一哄而散。一不留心,细竹筹子撒了一地。芳馨赶着笑斥道:“都无法无天惯了,姑娘回来也不行礼!仔细打发你们去掖庭属!”众人这才回来行了一礼,嘻嘻一笑,又散了。

    芳馨赶一赶猫儿落下的长毛,方扶我坐在榻上:“这几年姑娘不在宫里,这些丫头都没上没下的。奴婢以后一定好好教她们。”

    我吹一吹茶末,笑道:“姑姑若要教,多少教不好?慢慢来就是了。”

    芳馨抿嘴笑道:“姑娘越发宽和了。”

    一个圆胖身材的小丫头无声无息踅了进来,蹲下身子将地上的细竹筹子赶做一束揣在怀中,飘然而去。我怔忡半晌,叹息道:“当年我进宫的时候,绿萼和红叶也就这般大。”

    芳馨点一点头,一本正经道:“当年姑娘进宫的时候,奴婢也很年轻。如今直是个老太婆了。”

    我顿时失笑:“哪里就这样老了?若这样说起来,我也是老姑娘了。”

    只见绿萼洗了手,端了一盘子细点进来道:“姑娘,小钱在门外等着回姑娘话。”

    芳馨忙道:“是了。奴婢照姑娘的意思,已经让小钱把黄金送回掖庭属了。想是李大人有什么话要对姑娘说。”

    我笑道:“姑姑倒快。其实过了初三再说也不迟。”

    芳馨肃容道:“李大人不过是个正六品的掖庭令,俸禄有限,即便家中有些产业,要挣下那么两条金子,也得好些年。若说用来报答姑娘的恩德,也太过了些。赠送绣品也就罢了,赠金有贿赂之嫌。姑娘是御书房行走的正四品女录,必得‘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万万出不得一点差错。”

    我感激道:“姑姑深知我心。”

    小钱走了进来,行一礼道:“奴婢奉姑姑的指令,往掖庭属寻李大人。恰巧李大人也在,奴婢就将那一箱子物事都还给了他,当面点清了钱物,确定无误了才回宫来。”

    我问道:“李大人可说了什么?”

    小钱道:“李大人说,绣品是李夫人亲手所绣,黄金却是受人之托转赠大人的。想大人是侯府小姐、皇妃之妹、堂堂女尚书,小小两锭黄金,怎会放在眼中?些些微物,略表敬慕之情,万望大人不要推辞。”

    我笑道:“那样两锭,足有二十两之多,送来了又不报上姓名。这敬慕之情不但贵,抑且不通。”

    小钱笑道:“别说姑娘想不通,连李大人也想不通。”

    重金礼馈,不论收不收,我都会命人打听赠金之人。若浑若无事地收下,日后必得为此人所驱使,若退还于他,就被他摸清了底细。且身为女官,当“诎节事君,专心一意,身无境外之交,心无欹斜之虑”[63],即便退还了黄金,亦不便因此事向外人表白自己的清廉。此人不徐不疾、不骄不躁,倒教人好奇起来。我笑道:“罢了,你只说是谁?”

    小钱垂手恭立,敛容道:“南阳杜娇,字子钦。”

    我忍不住轻捶小几,恍然道:“原来是他!”

    芳馨奇道:“姑娘认得他?”

    我叹道:“今早在御书房读到过他的奏疏。一篇平平无奇的文章,虽没有新意,倒也工整,是个有才学的人。”

    芳馨道:“此人是官?”

    我摇头道:“是个白衣。陛下命我在那些上书的平民中拣选几个好的,做弘阳郡王的王府官。这是今天早上的事情,想来外面还不知道,他的金子倒先送进来了。”

    芳馨不知是惊是赞:“此人托李大人赠金,门路倒很清楚。若论外官之中与姑娘略有交情的,也唯有御史中丞施大人和掖庭令李大人。”

    我冷冷道:“此人深谙历代政事得失,不可小觑。历代宦官宫人见识短浅,且侍驾日久,最易弄权,作威作福。汉唐阉祸,北齐陆氏[64],前朝时南海藩镇还有宫女卢琼仙、黄琼芝身着朝服冠带临朝秉政的荒唐事[65]。女子心智软弱,易耽于珠宝财货,最易被拿下。贿赂内宫,也比贿赂朝臣来得迅捷安全得多。”

    芳馨笑道:“只凭小小两锭金子,姑娘便知道他这么多事,这一次,这个杜子钦可是失算了。”

    我微笑道:“失算不失算,且要看他求什么。”

    小钱忙道:“李大人说,杜子钦听闻大人典职枢机,殊蒙恩信,特向大人求小小一个官位。”

    我笑道:“这就来了。什么官位?”

    小钱道:“幽州蓟县令即将出缺,杜子钦欲求此官。”

    我沉吟道:“县令虽小,却也是正经的朝廷命官。此人没有功名在身,难。况且幽州四战之地,燕国虽灭,流寇不绝。此人不求归化富庶之地,倒想去幽州,当真是奇。”

    小钱道:“杜子钦还说,若做不了蓟县令,便去弘阳郡王府做个文学宾友,谋一份闲差,也是好的。”

    芳馨愈发惊异:“此人倒像是知道陛下让姑娘为王爷选官似的!”

    我嘿的一声道:“做蓟县令能安民攘寇,入王府能得不意之富贵,这个杜子钦志向不小。不为山高,则为海深。”

    芳馨一怔:“既这样有志气,为什么不去考科举?”

    我垂眸一笑:“当年李瑞是怎样做了掖庭左丞的?黄白之物能换得的东西,何须十年、数十年的苦读?人生苦短,有几个十年?况且,此人虽不应考,倒也并非全无才学。提一提也无妨,反正让不让他做官,自有圣上面试。”

    芳馨道:“此人心术不正,且姑娘已经将他的金子退还,大可不必再举荐此人。”

    我笑道:“连朝廷都卖官,杜子钦此举实在不算什么。况且,弘阳郡王现下灰心得很,正需要这样真心实意想做一番事业,又有才学的人来辅佐。”

    芳馨道:“不错。待弘阳郡王身子好起来,便不在宫中居住了,姑娘为殿下选一些得力的随从,也是应该的。”

    我向小钱道:“你明日去掖庭属转告李大人,他的意思我已尽知,若杜子钦真有本事,自有公车待召之日,若没有,送再多的金子也无用。”

    小钱道:“李大人还在掖庭属等奴婢的回话。奴婢这就去,免得耽误李大人出宫。”

    小钱走后,芳馨道:“姑娘才回来,就听了这么些烦心事。”

    我有些意兴阑珊:“这算什么,日后进了御书房……罢了。”复又打起精神道,“今晚不用赴宴,咱们漱玉斋关起门来乐一晚。酒都备好了么?”

    芳馨笑道:“这还用姑娘吩咐么?早就备下了两坛子屠苏酒和五十碟果子,还有牌九马吊、花签花鼓,吹的拉的、说的唱的。待用过了晚膳,只将门一关,床桌一拼,漱玉斋上上下下都要给姑娘接风呢。”

    我笑道:“你们这样疼我,我是没有钱赏的。”

    芳馨掩口一笑道:“姑娘‘典职枢机,殊蒙恩信’,日后要赏,多少赏不得?”

    用过晚膳,几个力大的内监在玉茗堂上将四张胡床推在一起,中间桌几摆了一溜,东西厢各有一桌。小丫头们兴冲冲地上果子热酒,嘻嘻哈哈,推推搡搡。我只穿了一件缃色小袄,斜倚在榻上听她们拌嘴。豆蔻年华,所有的悲喜得失都是初夏翠刮刮的树叶,飙风如呵,暴雨如濯,愈加苍翠如洗。

    两个从前服侍过我的大宫女带着六七个小丫头环坐在榻上,芳馨坐在我身旁。两个小丫头夹着绿萼,只说绿萼守墓辛苦,今晚定要好生敬她一敬。其余的宫女内监则在东西厢入席。我正要举杯,忽见一个小丫头侧耳道:“是谁在外面敲门?”

    绿萼笑道:“这会儿都在前面赴宴,哪里还会有人往漱玉斋来?定是你听错了。怪扫兴的,你自己先罚三杯吧。”众人都笑了起来。

    她摇头道:“定是有人敲门,奴婢不会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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