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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帝师[出书版] 作者:小伍

    热热的手炉,紧紧裹着一件织锦斗篷,靠在板壁上睡着了。

    忽然耳边扫过一阵风声,接着马蹄声乱响。整个车厢剧烈地震了两下,只听得有东西在地上打碎的声音。膝头的手炉砸在地板上,火红的炭灰洒了一地,火星子溅上衣裙,顿时烧破了两个小洞。绿萼连忙踩熄了炭火,掀起布帘喝问车夫:“怎么回事?”

    车夫的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死死拉住缰绳,好一会儿才回头道:“启禀小姐,刚才无故起了一阵恶风,惊了马,震掉了一盏灯。”

    绿萼伸出头去看了看地上的碎片,松一口气道:“可惜了那盏灯。幸而不是遇见强人。”

    车夫笑道:“这里是天子脚下,哪里就遇见强人了?”

    绿萼道:“快走吧。”说罢放下帘子。忽听远远传来一阵飘若游丝的铃声,铃声伴着马蹄声从容不迫地靠了过来。忽听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道:“咦?这羊角风灯不是咱们府里的么?”提高了声音问我的车夫,“你是哪一院的车夫?这样晚了赶着车去哪?见到世子还不过来磕头!”

    车夫停了车道:“我们是高淳县侯府的。我家小姐今日在信王府做客,因天晚了,所以借了几盏灯路上用。”

    銮铃响处,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原来是朱大人。高d有礼。”我正要起身下车,却听他又道,“天气寒冷,大人不必下车。还请早些回家,以免老夫人担忧。”

    我坚持下车,只见高d已然下马候在车边了。他一身天青色的长袍,衣料中掺的金银丝线反射着灯光,如电光游走。他比数年前又高了些,一张苍白消瘦的脸带着南方潮湿阴冷的气息,泛着青白萧索的光。经历战火洗濯,双目中满是自信与笃定。这张成年男子的面孔,如同雕塑的泥胎脱去了湿气,每一条风干的裂纹中都藏着不可更改的坚毅与温然。

    我还礼道:“玉机拜见世子殿下,殿下万福。”

    高d看了看不远处地上的风灯碎片,转头对为他牵马的小厮道:“小洛子,朱大人车上的灯不够亮,把你手上的挂上去。”

    小洛子喊了起来:“那怎么行?统共这一盏灯,难不成要摸黑回家么?”

    我亦道:“万万不可。”

    高d向小洛子道:“孤还带了一盏小灯。况且老马识途,绝不会把咱们带河里去。挂上去。”

    小洛子不敢违拗,把我下死力盯了两眼,将手上的羊角灯挂在了马车车辕上。我不欲多言,只由他去。高d看挂好了灯,这才道:“大人请上车。”

    我道了谢,扶着绿萼的手上了车。马车行了好一会儿,绿萼探出头去看了半晌,觑着我的面色道:“后面并没有点灯。果然世子只有这一盏灯,都给了咱们。”

    铃声幽幽渺渺地又响起来,是漫漫水声中一抹灵动的尾音,终于杳然不闻。我淡淡道:“明天寻一盏新做的灯偿了信王府,叫个人把灯送回去,别忘了。”

    第十二章 昭昭如日

    因入宫在即,母亲带了我和弟弟去城外拜祭父亲。礼毕,我叫母亲和弟弟先回家,自行往白云庵辞别升平长公主。谁知升平已闭关参禅数日,不见客,我只得独自回家。

    虽是正午天气,阳光直射,却仍觉寒冷。还未进城,已觉腹中饥饿。绿萼道:“回到城中,早过了饭时,姑娘须饿坏了身子。老爷的墓园就在附近,咱们去那寻个村店吃午饭,岂不便宜?那里的人家咱们也熟,也不怕菜做得不干净。”

    我笑道:“也好。好容易出城一趟,就尝一尝山野风味也是好的。”于是绿萼命随行的小厮骑着马回城报信,这才驾车往墓园而来。

    当初户部奉圣旨挪了一百户人家为父亲守墓,两个月不到的工夫,又有一百来户新赦的庶民定居,加上原本居住在那里的几十户人家,竟形成了一片好大的村甸,叫作仁和屯。官道从村中穿过,道旁开着一间长四进宽三进的二层酒店,店家姓黄。

    黄店主在柜台后见我下了车,忙不迭地亲自迎了出来,又命伙计解下马牵到后院去用上好的草料喂着,方亲自引我进了二楼的雅阁。阁间虽小,但一应铺陈,颇为雅致,开窗便见又宽又直的官道和对面绵延至溪边的百来户人家。

    绿萼点了果品菜蔬和熟肉鲜鱼,我自倚在窗边看楼下往来的客人。忽见四个衣着齐整的轿夫抬着一顶红木翠顶的小轿在门口落下,随行的两个绿衣少女揭开轿帘,扶了轿中的女子下来。但见她身着淡粉色的梅花褙子和一袭葱白色的罗裙,挽着螺髻,正中一只绿玉髓金蜂花钿甚是繁复精巧,乃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绿萼见我看得出神,笑问道:“姑娘在瞧什么?”

    我指着楼下的女子道:“你瞧,那女子似有些眼熟。”

    那女子转过脸来,但见眉目如画,下颌尖尖,一点樱唇,甚是娇俏。绿萼失声叫道:“若兰!”说着连连扯住我的袖子,指着楼下道,“那不是从前服侍于姑娘的若兰么?!”

    正是若兰。四年未见,今日的她早已不是当年的侍女模样,更非随锦素流放的卑微官婢,实实在在是一位贵妇人了。绿萼道:“姑娘要奴婢唤她上来么?”

    我微笑道:“得遇故人,怎能不小酌两杯。你这就下去请,别缺了礼数。再烫两壶酒上来。”

    绿萼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引了若兰上来。若兰一进门便深深一拜,起身已是满脸是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含泪道:“多年不闻你的消息,想不到今日在此相见。这些年你还好么?若葵好么?”

    若兰哭得更加厉害:“若葵已经……死了。”

    我的泪水顿时滑落在衣襟上:“若葵死了?是怎么回事?昌平郡王不是很看顾你们的么?”

    若兰泣道:“自我们姑娘被征回京,昌平王爷也跟着回京了。我和若葵本来还在军帐中服侍,谁知有一夜,一个校尉喝醉了,拉着若葵意欲强奸,若葵抵死不从。那校尉恼羞成怒,将她扔给了一群西夏俘虏,若葵回来就自尽了。”说罢用帕子握着脸痛哭不已。

    我又悲又怒:“军中竟有此事!王爷也不管么!”

    若兰道:“王爷从京城回来,听闻此事,当即杀了那个校尉,又将那些西夏俘虏一个个凌迟处死,这才为若葵报了仇。”

    若兰身边一个美貌乖巧的丫头道:“夫人好容易与大人相见,总是哭做什么?夫人如今可哭不得。”说罢扶了若兰坐下,另一个丫头从门外接了两壶热酒进来,放在热水中温着。

    绿萼也扶我坐下:“正是呢。姑娘的身子也伤心不得。”

    我拭了泪,亲自烫了两只酒杯:“天大地大,竟在这山野村店中相遇,又是久别重逢。定要好生喝两杯。”

    饮过三杯,我正要添酒,却见她左手护着小腹道:“大人赐酒,本不该辞。只是若兰实在不能再饮了。”

    我一怔,随即放下执壶,欢喜道:“果真么?恭喜妹妹了。”

    若兰垂头望着袖口盛开的梅花,微微一笑道:“我曾向观音许愿,若得了孩儿,定然倾尽资囊,奉献观音驾前。今日正是去白云庵还愿的。不想竟遇见了大人,可见菩萨有灵。”

    我欣慰道:“瞧妹妹的装扮,非富即贵。不知妹妹嫁与何人?家住哪里?”

    若兰叹道:“若兰惭愧。若没有于姑娘和若葵,也不会有若兰的今日。”

    我心中亦猜到了几分,不觉问道:“你是不是嫁给了昌平郡王?”

    若兰垂首欲深,侧转了身子,微微含羞道:“是。自从于姑娘在京中殁了,若葵在军中自尽。王爷见我可怜,怕我在军中再受人欺凌,便收我做了妾侍。”

    我又问道:“可入了宗谱?”

    若兰摇头道:“若兰是官婢出身,王爷擅自纳我为妾,会被两宫怪罪。若兰能追随王爷左右,已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哪里还敢奢望录入宗谱?”

    我在她的小腹上虚抚一下,微笑道:“不然。你这个孩子是昌平郡王的长子,太后定然欢喜。过些时候,你一定能得到册封,只怕还是个佳人呢。”

    若兰道:“是不是佳人,若兰倒不在意。只盼望王爷能对这孩子好些。”

    我笑道:“这是王爷的第一个孩子,难道能不对他好?”

    若兰黯然摇头,面色忽而变发白:“这孩子来得突兀。王爷也不过是可怜若兰,才纳若兰为妾的。王爷对于姑娘,才叫作好,他最喜欢看于姑娘写字了……”

    我拉起她的手,打断道:“锦素已经不在了,你却能常伴王爷左右。你何必与她比?”

    若兰拿起帕子点了点眼角,赧然一笑:“大人说得是。是若兰不懂分寸。”

    我问道:“这些年,昌平郡王在西北好么?”

    若兰道:“王爷自三年前被贬为西北中郎将,便一直郁郁不乐。直到武威金昌之战,王爷亲率军士深入敌后,劫夺了粮草,朝廷才又封了龙骧将军,督雍、凉、秦三州军事。只是经此一战,我军忙着移民屯田,西夏也不敢再轻易进犯,所以西北倒太平了两年。王爷闲来无事,只是操兵狩猎。”

    我赞许道:“‘暂劳永逸,必获后利’[39]。武威金昌一战,竟打出数年的安宁,可见以战止战,方是王道。”

    若兰笑道:“正是。王爷也是这样说的。王爷道,当年汉武帝开疆拓土,称霸西域,历经三百年,余威犹在。王爷倾慕武帝雄风,若兴致好,便常和我说这些,只是若兰读书不多,听不大懂。只有从前于姑娘在的时候,能与王爷交谈两句。”

    我在杯中注酒,淡淡一笑道:“王爷倾慕武帝?倒不倾慕卫青、班超么?”

    若兰不知就里,答道:“王爷曾说,那些人只是‘功狗’,武帝才是‘功人’。人只有羡慕人的,哪里有羡慕狗的?”

    一失神,酒杯满溢尚不自知。绿萼惊呼道:“姑娘,酒洒了。”说着从我手中夺下执壶,拿了一方抹布急急忙忙地擦着桌面。若兰似是察觉到什么,微微变色:“大人?”

    我不动声色地擦去手上的热酒:“没什么,听得有趣,一时走神罢了。王爷和文泰来将军可交好么?”

    若兰迟疑道:“大人为何问这个?”

    我微微一笑道:“武威一战,文将军功成名就,又做了当朝苏参政的乘龙快婿,前途无可限量。王爷若与他和睦,便在文臣中有了援手。你知道,朝中的文臣一向反对北伐西征,而王爷又是干将,远离朝阙,难免惹人注目,招人话柄。若有苏参政在圣驾前美言一二,就好得多。”

    若兰恍然道:“原来如此。只可惜王爷与文将军交情一般,倒是与一个西夏将领有些往来。”

    我奇道:“西夏将领?”

    若兰笑道:“是。太平无事的那两年,王爷有时候会和他一道去喝酒打猎,有一次那人病了,王爷还派人去敌营送药,那人竟也毫不起疑,当着使者的面就喝了。王爷说,他们两个,便是眼前的羊祜与陆抗[40]、华元与子反[41]。可是王爷并没有告诉若兰,羊祜、陆抗、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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