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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帝师[出书版] 作者:小伍

    失笑道:“果然不贵。”

    李瑞笑道:“自然自然,好说好说。”

    我又笑问:“明知这官做得无味,又为何要捐来做?”

    李瑞道:“下官四十几岁的人了,门官做得腻了,也知道升官无望。只是家里还有些田地房产,一时倒也吃用不尽,留着也是无用。这掖庭属左丞的官位现下看起来是无味,可胜在下官能捐得起。”

    我笑道:“大人过谦。古人云,‘丈夫为志,穷当益坚,老当益壮’。又说,‘凡殖货财产,贵其能施赈也,否则守钱虏耳’[93]。大人其志可嘉,玉机钦佩。”

    李瑞站起身来行了一礼:“下官受教。”

    我忙道:“李大人且坐。玉机还有好些话要请教大人呢。”看他坐下,我方问道:“大人知道因何事被请到永和宫来么?”

    李瑞道:“下官不知。下官只知,大人本来是请郑大人入宫的,只因郑大人病了,乔大人又不在,下官才来的。不知大人有何吩咐?下官好回去转告郑大人和乔大人。”

    李瑞新官上任不过数月,且听他话里的意思,应当不知道掖庭令在秘密调查嘉之事。他不知道,我自然也不能说,只得道:“是有些要紧事,只是得与郑大人当面说。”

    李瑞道:“郑大人久不在掖庭属,一切公务都委托乔大人处理了。大人要见郑大人,恐怕不易。”

    我好奇道:“既然如此,那郑大人为何不退位让贤?”

    李瑞道:“据说已经上表辞官了,不知为何,上面一直没准。如今掖庭属的大小事务一律归乔大人打理。大人若有什么事情,找乔大人也是一样的。”

    掖庭令郑大人一直领帝后密旨,查探嘉之死的真相。如今他虽然缠绵病榻,但因为尚未结案,所以不得退休。郑大人若不能理事,想来这案子应当是归乔大人管了。我沉思片刻,道:“罢了,如此我明日便去掖庭属拜会这位乔大人吧。”

    李瑞笑道:“大人身为上官,为何要拜会他?”

    我微微一笑:“那位乔大人午后是当真不在掖庭属么?”

    李瑞道:“这……乔大人家中有些急事,确实不在掖庭属。”

    我笑道:“我虽然品衔略高,但毕竟只是后宫内官。你们外官事忙,又是先生前辈,玉机自当去拜会请教。”

    李瑞道:“大人过谦了。不知大人明日几时驾临掖庭属?”

    我想了想道:“一早便去。”

    李瑞起身道:“如此乔大人和下官明天一早定在掖庭属恭候大人。”

    我正要说话,绿萼进来禀道:“姑娘,前面快放学了,该走了。”

    李瑞连忙施礼告辞,我亲自送他到悠然殿的门口。他驻足半晌,一张脸憋得通红,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转头道:“大人,下官是个再卑微不过的粗人,自知不堪大用。但若大人有所差遣,下官万死不辞。”说罢匆匆一揖,快步去了,走到照壁处,右脚被左脚一绊,一个趔趄,险些扑倒在地。

    绿萼失笑道:“这位李大人怎么这样慌张?”

    芳馨掩口笑道:“他才升了左丞没几个月,还不惯向上官表忠心,所以这样慌张,像做了亏心事一般。”

    从前我在长公主府做柔桑县主的侍读婢女,又是总管之女,虽无实权,但地位超然,从来也没有奉承过各位管家,更不用说表态效忠了。然而自从我列选女巡始,便时常要说大话,或为了消弭主上疑心,或为了讨主上欢心。一开始自然是不愿意说的,然而时间一长,便也觉得这是做官必备的了。“做官么,都是这样的,惯了就好了。”

    芳馨道:“如此说来,这位左丞大人倒也乖觉。”

    我笑道:“为官最要紧的是懂得看风向,又能胆大下注。不是飞黄腾达,便是死无葬身之地。自古为官,莫不如此。李大人是这样,我又何尝不是?走吧,再不去殿下就该等急了。”

    夜深了。我一口气看了七八封奏疏,只觉眼涩口干,神思倦怠。遂弃了奏章,开门望月。一丝寒意袭来,我不禁浑身一颤。今夜本当红芯当值,却见她已经熬不住困,蜷在椅子上睡着了。我取过抛在榻上的梨花白宫缎披风,轻轻搭在她身上。谁知红芯忽然身子一跳,醒了过来,红了脸道:“奴婢竟然睡着了。”说罢取下披风披在我的身上,“姑娘辛苦一天了,这会儿可要歇下么?”

    我指着天边的明月道:“这样好的月色,岂可辜负?你去泡两杯茶来,咱们两个一道赏月。”

    我原想着红芯会劝诫两句,谁知她恭顺道:“是。”遂向小茶炉上端下滚水,泡了两盏新茶,又搬了一张椅子放在悠然殿门口,扶我坐下。我笑道:“再去搬一张椅子,和我一道坐着吧。”

    红芯谦恭道:“奴婢不敢。”

    明月高照,清辉泻地。烛光在微风中晃动,宛若星辰飘摇不定。晚风中传来浓郁的花香,是粲英宫里栀子花的气味。我深吸一口气,吟道:“斋戒坐三旬,笙歌发四邻。月明停酒夜,眼暗看花人。赖学空为观,深知念是尘。犹思闲语笑,未忘旧交亲。事事皆过分,时时自问身。风光抛得也,七十四年春。”[94]

    红芯道:“这诗是什么意思?”

    我笑道:“这诗是说,明月花下,不忘旧交。”

    红芯道:“旧交?”

    我拉起她的手笑道:“就是你呀。从前我们在长公主府为婢,原不分彼此。现下却让你来服侍我,辛苦你了。”

    红芯神色一动,似被蜇了一下,倏地抽回右手,跪下道:“姑娘怎么这样说?奴婢当不起。奴婢是奉了长公主之命进宫服侍姑娘的,这是奴婢的本分。”

    我扶起她:“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何必动辄就跪?搬个椅子过来,咱们说说话。”

    红芯缓缓站起身来:“奴婢还是站着吧。若让芳馨姑姑看到了,又要责怪奴婢不懂规矩了。”

    我见她坚持,也就不再勉强。红芯自捧了一杯茶站在我身后,我正在想要不要将打算向熙平长公主通风报信的决定告诉红芯,却听她在我身后轻声道:“听人说,皇帝整日在书房里,就是看奏章批奏章。想不到姑娘也看了一天,奏章可好看?”

    我微微侧头,只见她青白的裙角静静伏在绣花鞋上:“枯燥得很。”

    红芯道:“姑娘看的奏疏不是各位官家小姐们写的么?女儿家写的文章,也枯燥么?”

    新茶散出独有的轻薄浅透的气息,袅袅茶烟如山间远岚。“明明是女儿家选女巡的应试文章,也不肯换个式样,还是奏章的封题。有好些官员便假托应选的名义,将自己的文章写在上面。”

    红芯奇道:“这又是为何?”

    我笑道:“想来他们不知道皇后将选女官的事交给了我,写这些是为了给皇后看的吧。”

    红芯笑道:“那奴婢就更不明白了。有什么话就直接上书给皇后娘娘好了,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

    我一笑:“这里面的文章,都是说陛下不应当北伐,应立时回朝。你想想,陛下已然亲征,北伐已是定局。若再上这样的文章给皇后看,说不好是要被怪罪的。但若以女儿家的名义上书,皇后就算看到了,也不能说什么。”

    红芯恍然道:“怨不得皇后将这差事交给了姑娘,原来是懒得看这样的文章!”

    我合目,那些齐齐整整的娟秀字体还在我眼前乱晃:“想不到朝中竟然有这样多的大臣都反对北伐。就说那位汴城尹陈大人吧,想必平时没什么机缘置喙国家大事,趁着女儿陈印心来参选女巡,便写了那么一大篇,当真难为他了。其实那文章写得不错。”

    红芯道:“姑娘既赞陈大人的文章写得好,想来也是不赞成圣上北伐的了?”

    我摇了摇头。

    红芯又道:“那么姑娘是赞成陛下的?”

    我微微冷笑:“匈奴贪利,无有礼信,穷则稽首,安则侵盗,缘边被其毒痛,中国忧其抵突。[95]以战去战,盛王之道。[96]”

    红芯低低道:“姑娘又说奴婢听不懂的话了。”

    我笑道:“你说得对――我赞成。”

    红芯道:“奴婢有一事一直不懂,今夜只有姑娘和奴婢两人,奴婢就斗胆问了。奴婢听说,自古帝王最不喜欢女子干政的,怎么陛下倒放心将朝政都交给皇后?”

    我想了想道:“大约是陛下知道朝中有许多人反对北伐,怕这些文臣在后方掣肘,故此请皇后监国。二来陛下是真心爱重皇后,夫妻一心,其利断金,还有谁会比皇后更让人放心呢。”

    红芯道:“掣肘?”

    我笑道:“昔日诸葛亮北伐,屯军于上,司马懿不敢接战。本来是有望得胜的,谁知李严忽报粮道不畅,诸葛亮只得退兵。回来一查,并无此事。虽然诸葛亮严惩了李严,终是失了战机,于事无补。晋武帝司马炎决心灭吴,偏偏叫胆小如鼠、始终反对伐吴的贾充做大将。贾充在战时还不停上书反战,直到吴国皇帝投降。好在晋武帝有灭吴的决心,不然还如何一统天下呢!”

    红芯道:“那陛下也是为了一统天下?”

    我淡淡一笑:“南北一统,正是民心所向。有志气的皇帝都不会偏安一隅,将元元黎庶丢给异族去糟蹋,去奴役。明白么?”

    红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呆呆的不知在想什么。茶凉了,我正要起身回屋,忽听红芯又道:“姑娘,奴婢还有一事请教。奴婢听长公主说,当年是姑娘点名让奴婢进宫的。姑娘为何选中了奴婢?”

    红芯在我身边三年,从来未曾提过入宫的缘由。“好端端的,怎么问这个?”

    红芯道:“姑娘若不肯答,便不答好了。”

    我如实道:“当时红叶新丧,我心中害怕,所以问长公主讨一个熟识的丫头进宫陪我。并不是我选中了你,而是长公主选中了你。”这话虽真,却只是一半实话。实则是我察觉到长公主或别有用心,我需要一个府中的旧识在我身边方便行事,更需要满足长公主时刻监视我的需求。

    红芯一怔,自言自语道:“如果是姑娘选中了我,那该多好。”

    第二天是四月望,照例要去向太后请安。

    一阵大风吹散了浓雾,太阳半遮半掩在彤云之后,阳光似一把生锈的钝剑从云中祭出,却劈不开天地间残留的混沌。听着椒房殿外的呜咽风声,我不觉发起呆来。忽听桂旗的声音唱道:“皇后娘娘到。”我这才醒过神来,忙带领三位女官下拜行礼。

    陆皇后形容消瘦,眼下几许暗沉。一身湖蓝色联珠茶花深衣,更显病容。礼毕,皇后微笑道:“今天风大,你们却来得早。”说罢环视一周,“怎么不见慎嫔?”

    我忙道:“启禀娘娘,昨夜月色甚好,慎嫔娘娘贪看良久,谁知半夜里起了风,因此感染风寒,一早便卧床不起了。”

    皇后道:“竟这样不小心。穆仙,你将那只蓝田玉枕给历星楼送去,嘱咐慎嫔好好养病,这些日子不必来请安了。”

    穆仙道:“娘娘一直睡不好,也需得玉枕方能安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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