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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帝师[出书版] 作者:小伍

    不觉诧异。如我这般微末的出身,亦不肯太寒酸。哪怕是母亲亲手织就的隐翠,也比她这一身布衣贵重得多。她并不与人说话,茶也不饮,只站在窗前对老槐出神。

    我靠近她,她却恍然无觉。一个宫娥上前奉茶:“姑娘安好,姑娘请用茶。”我接过茶盏,向她颔首还礼。那少女方才闻言转身,向我默默行礼。我将茶盏放回茶盘,亦屈膝还礼。

    但见她面颊消瘦,略显苍白,眸中却颇有神采。我笑着报了自己的姓名,她亦含笑道:“小妹于锦素。”

    我笑道:“望及锦中书,肠断鱼中素,锦素沈沈两未期,鱼雁空相误。”[6]

    于锦素笑道:“小妹贱名,正是此中‘锦素’二字。敢问姐姐的闺名可是《黄帝内经》中《玉机真藏论》中的玉机二字?”

    “正是。”

    她又道:“瞧姐姐气度不凡,未知令尊在台中?在府中?”

    我摇头道:“小妹并非出自官府,家父乃是熙平长公主府的管家。”

    她樱口微张:“姐姐这身气派,并不似仆役厮养之人。”

    我感慨道:“承蒙长公主殿下厚待,也曾知书识墨。”

    她点头道:“怪道姐姐如此不凡。”说罢垂眸,“小妹自幼与母亲充在内宫做贱役,家母现今仍在藏珍阁洒扫。”说着小心翼翼地打量我。

    我甚是惊异,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于锦素身子微微一晃,伸手扶在窗前。蒙昧昏黄的庭院中,已燃起白亮的宫灯。古老的槐树横过东边的度山殿顶,在夜色中沉沉睡去。她与我一般,俱出身奴籍,怨不得茕茕孑立,不与众女同列。

    我笑道:“想不到姐姐已在宫中多年了。”

    她见我并无异色,神色稍稍松弛:“小妹本与母亲同住,是周贵妃荐了小妹来的。”

    于锦素的双手光洁如玉,手背上有玉纹般的细细纹路。唯右手无名指指节微微变形,食指指侧有薄薄的一层茧。这是自幼握笔、刻苦习字所形成的。看来她的母亲虽只是负责洒扫的宫女,她却并不曾辛苦操持过。

    我笑道:“姐姐得贵妃赏识,这次必能当选。”

    于锦素眉眼低垂,轻轻道:“这里除了你我,都是公侯小姐,妹妹不敢奢望能选上女官。”

    我宽慰道:“英雄不问出处。既来到这陂泽殿,大家都是一样的人。且本朝也不是只问出身不问才德的,否则你我怎能站在这里?”

    她举眸,目光中隐有锐意:“姐姐说得是,妹妹不该自伤。”又笑问,“小妹是六月初六出生的,不知姐姐的生辰是――”

    我接口道:“我是三月初六生的,痴长妹妹三个月。”

    于锦素行了一礼,说道:“识得姐姐,是小妹之幸。但愿我与姐姐能一道入选,从此相互照应。”

    我还礼:“妹妹是宫中的前辈,还望多多提点。”长窗外吹进一阵柔风,洁白繁密的槐花如星辰飘聚。香气撩拂,当轩流连。我俩深深一嗅,相视而笑。

    这番宽慰之语,也是对自己说的。能否入选,并非不在意,而是无从在意。淡淡的伤感弥漫开来,遂不约而同转了话题。

    我问道:“锦素妹妹,你时常能见到周贵妃么?”

    锦素摇头道:“只有新年的时候,贵妃才召我去问问功课。若说常见娘娘的,外臣里,只有禁军神机营统领邢将军的千金,她是贵妃的入门弟子,跟着贵妃学习剑术。”

    我诧异道:“周贵妃竟然会剑术?”

    锦素微笑道:“周贵妃是我朝开国功臣定亲王周明礼的次女,家学渊源,剑术是极通的。不仅周贵妃,尚太后也每日练剑。宫中的姑娘们若有兴致,都可以跟着娘娘学个三招两式。但正式入门的弟子,只有邢姑娘一个。”

    我不禁失望:“原来贵妃是武将之后。”

    锦素摇头道:“定亲王是我朝第一任神机营都统,于火器、剑术都精研精通,听说文武双全,只可惜英年早逝。贵妃自幼读书,九岁便开始理家,不仅深得太后疼惜,更为北燕皇帝收为义女,三封而为剑平公主。若论出身,本朝贵戚之女无出其右;若论聪明才具,只看她多年来圣宠不衰,便可见一斑。”

    我愈听愈奇:“既然这样好,怎么没做皇……”惊觉失言,连忙住口。

    锦素却似不觉,坦然道:“不仅姐姐,恐怕不知就里的人都会有此一问。”

    我见她不以为意,干脆问个清楚:“还请锦素妹妹赐教。”

    锦素笑道:“周贵妃在入宫以前,是辅国公莫璐的夫人。而且她年长陛下十岁。因为这两个缘故,就只能做贵妃了。不过贵妃当年也是大婚的一后二妃之一,圣上待她,格外不同。”

    我更奇:“这些宫闱秘事,妹妹是如何知道的?”

    锦素笑道:“这并不是什么秘事,而是朝中尽人皆知的佳闻。陛下当年大婚,普天下的人都知道,从修仪门入宫的德妃周氏,曾是辅国公莫璐的夫人。如今德妃升做贵妃,可不是恩遇深重么?”

    从前在长公主府中,只零碎听说宫中的周贵妃最聪明和气,最得圣宠,她的出身经历,却从未与闻。现下听锦素一说,甚是震惊。一时只顾呆想,隐翠香囊被我攥在手心,揉成皱巴巴的一团。

    锦素见我这副神情,不由好奇道:“姐姐怎么对贵妃的事情特别有兴致?”

    我恍然道:“以前在长公主府,就听说周贵妃在宫中最得两宫喜爱,因此好奇。”停一停,又道,“妹妹得周贵妃推荐,若是选上了,定是去服侍贵妃所生的皇长子或大公主了。”

    锦素双颊一红:“这只是妹妹的一点痴心妄想罢了。”

    我不觉羡慕道:“这是妹妹的福分,旁人哪能比?”

    锦素似有所察觉:“姐姐也想服侍周贵妃的一对子女么?”

    脸上一热,身上麻酥酥出了一身冷汗。我的确想去服侍周贵妃的儿女,因她最得圣宠,她所生的皇长子最有可能成为皇太子。倾慕权势的私心,夺取了坦诚面对自己的勇气。锦素这一问,令我不知所措。

    锦素见我不语,又道:“周贵妃对小妹有恩,因此小妹想好好报答娘娘的恩德。”

    我惭愧道:“妹妹有这番心意,定能得偿所愿。”

    锦素望着窗外渐渐暗沉的天色,仰面轻声祝祷:“小女只想报答母亲的教养之恩和贵妃的知遇之恩,愿上天垂怜,让小女得偿心愿。”

    见她并不追问,我轻轻吁了一口气。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白衣少女健步走来。行路带起疾风,荡起数重帘幕。殿中烛火一晃,柱影微微震颤。只见她身材修长,身着牙白流云暗纹窄袖锦袍,蜂腰玉带,水晶坠裾,腰间系着流云百福和田青玉佩。

    但闻水晶坠裾一阵乱响,众人注目,她却全然不以为意。看她装扮素雅,却不失华贵,应是出自豪门。只不知为何她不像其他官家小姐那样莲步姗姗,寂静无声。

    我和锦素相视一眼,正要行礼,却见她大喇喇向我们抱拳道:“两位妹妹安好!”我俩连忙还礼。

    只见她将发丝结成十来股小辫,端正挽成高髻,以银丝穿珠绕髻几匝。秀脸白皙,玉颊浅笑,目若寒星,英气勃勃。

    我和锦素报了姓名,向她问好。她爽朗一笑:“我姓启名春,家父乃是禁军神机营右指挥使。我是正月初一生的,如此便唤两位为妹妹了。”

    启春的丫头见她腰下的宫绦乱了,忙蹲下整理。启春拂一拂鬓边的碎发,笑道:“敢问两位妹妹从哪里来?”

    我不卑不亢道:“小妹出自熙平长公主府。”

    启春一怔:“妹妹是亭主?”

    我淡淡一笑:“家父乃是长公主府的管家。”

    启春立时拍手笑道:“难怪父亲常说新朝伊始,风气一新。这次宫中选女史,要不拘一格挑选人才。似妹妹这般,定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了。”说着又学男子一揖。我和锦素都笑了。

    我见她并无轻视之意,心下一宽:“元旦乃春之伊始,偏偏姐姐又姓启,可见姐姐的福气是最好的,这次一定能选上。”

    启春笑道:“不瞒二位妹妹,我今番进宫不过是充数。我平素不爱读书,专好舞刀弄剑。让我侍读,直比杀了我还难受。倒是二位妹妹,此番定当入选。”说罢又问锦素,“不知妹妹府上哪里?”

    锦素局促道:“小妹出身掖庭,母亲是珍宝阁的宫人。”

    启春蹙眉一滞:“怪道两位妹妹连个服侍的丫头都没带着。”随即展颜,侃侃道,“古人有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自来白手起家成为一代君王、一介良臣的人可也不少。本朝太祖不就是么?我们女儿家虽不能在朝堂上、在沙场上开创一番事业,但能入宫伴读,襄赞内闱,也是正道。二位妹妹得机缘如此,可见本朝无论前朝还是后宫,都不以门第取人,堪称清明有为。二位妹妹必当入选,如此才不辜负后宫娘娘们选贤立德的美意。”

    说罢打量锦素的装束,又道:“妹妹虽然出身内宫,但既来参选,怎能穿得如此朴素?可惜了妹妹天生一副好相貌。”

    锦素低了头:“小妹家贫,这一身衣衫是母亲缝制的,已是家中最好的了。”

    我顿时想起隐翠,心中春意洋洋。我是何等幸运,虽自小家破,但未曾窘迫。

    启春自脑后拔下一枚缠丝珠花簪在锦素的髻上:“这样好多了。”

    锦素伸手欲摘,启春忙拦住她:“别取。只当是我先贺妹妹入选。妹妹一定会入选的。”又向我道,“待玉机妹妹入选了,我也补一份礼。”

    锦素扶一扶珠花,转头看着我。我笑道:“既是启姐姐一番心意,妹妹就戴着好了。”

    锦素脸红道:“太贵重了。素昧平生,怎能受姐姐这样大的恩惠?”

    启春笑道:“小事罢了。妹妹不要推辞。”

    锦素的目光柔若春水,忙行礼道谢。她环视一周,又问道:“这殿中遴选的姑娘,启姐姐都认得么?”

    启春点点头:“这殿中连你我三人在内,一共有八位姑娘。”说罢目光投向西北殿角一个身着秋香色明纱半袖的女孩。只见她下着茶色百褶裙,挽着草色披帛。远远望去,甚是端庄老成,似不与我们同龄。

    启春道:“那是百官之首司政封家的二小姐,闺名若水。”

    锦素失声道:“她便是名动京城的才女封若水么?”

    启春道:“正是,因她门第高贵,天资聪颖,虽只有十二岁,可官媒早就把门槛都踏破了。”我和锦素相视一眼,都默不作声。启春又指着凤座下站立的着堇色长裙的少女道:“那是徐司秩的长女,叫做徐嘉。听闻读书很好,只是为人刻板,讲起理来,可以三天三夜不睡觉,直到把你讲服了为止。”我和锦素都笑了起来。

    我问道:“嘉,不知是哪两个字?”

    锦素道:“‘诞降嘉种,维维y’[7]。司秩掌管敬天祭祖之事,所用全是嘉种。这位徐小姐的名字,十分合乎她父亲的身份。”

    启春笑道:“原来徐小姐的闺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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