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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大 作者:陈小杯

    出那是什么样的一把枪。

    在过去,宋洵华一共帮他挡了四次子弹。

    前三次都几乎要了他的命,特别是第三次……青帮帮内的医生,费了不少的力气才把这个小子从死神手上抢了回来。

    后来,关容允给了他一把枪。

    那把枪是喜欢玩各种枪械的关容允自行改造的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把。

    「你可以用枪把敌人射杀,不需要拿自己的身体来挡。」

    「那就来不及了。我杀了敌人,那敌人也把你给杀了怎办?」

    「不怎么办。」

    「老大,你要是死了,那我怎么办?」

    「换你当老大。」

    「……我不要当老大,我要当你的小弟,一辈子在你身边保护你。」

    宋洵华,你知道一辈子有多长吗?

    且我关容允,并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第四次,宋洵华为他挨子弹时,关容允相信,凭着红门的势力和财力,他们帮内一样有足以救治他的医生,于是他很干脆地将重伤不醒的宋洵华,扔给了红门。

    此刻,那个帮他挡了四次子弹的人,正用他送给他的枪,指着他的后脑。

    「好久不见了,老大。」

    身后那人的声音,既熟悉又陌生。

    宋洵华是个从头发美到脚趾头的美人,老天独厚,他连声音都是美的,不快不慢不软不硬,但点魅惑的沉沉磁性,又清新地像是能愈伤的冷泉。

    只是事隔多年,关容允却在那好听的熟悉的声音中听见了从前没有的,那陌生的恨意。

    像是用糖衣包裹着的苦药,看不见的恨意和杀气,包裹在那非常好听的声音里。

    「对不起了老大,洵华太多年没见着你,一时太兴奋,竟然忘了老大你最讨厌别人碰你,本来我应该让这两个不长眼睛的家伙去见佛祖的,可是您也知道,敝公司小本经营,一个小员工都是一颗小螺丝钉,不像您的大企业人才济济,而且这年头,劳资双方在谈抚恤实在是麻烦又复杂啊……反正既然一个被老大您串烧啦,另一个还请老大高抬贵手,留他一条小命回家孝敬老父老母吧……」

    和关容允的少言完全相反,宋洵华是个非常爱讲话的人,反正,从来也没人拒绝这么漂亮的人在身边吱吱喳喳,也不会有人会反对他那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叨来念去。

    娓娓道来的同时,一只白晰修长的手从身后伸到了关容允的眼前,摊开手掌,意图不言而喻。

    「……」关容允也不嗦,直接将手上那把枪放在那手掌上。

    「哈哈,老大,你还是这么不痛不痒的个性啊……」宋洵华边笑,边没收了关容允的枪,也顺便撤下了顶在他后脑的枪。

    一枪毙命是做功德,他和关容允在这方面倒是挺相似的,向来不爱做功德。

    关容允转过身望向他,望着那个笑得灿烂如花,俊俏得太过招摇的男人,宋洵华。

    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四年前。

    四年前的他,漂亮得像天人落凡那样,让人移不开视线。

    四年后的他,漂亮得像魔鬼附身那样,更加让人移不开视线,但却美得叫人恐惧,恐惧在着迷的一刹那,必须付出的代价就是你的灵魂。

    宋洵华的笑容向来扣人心弦的好看,只是关容允笑不出来,也难以沉迷其中……

    也许,他太小看红门这个是非之地,太小看四年的积怨,也太小看宋洵华的怨恨了。

    于是他开始在脑袋中重新估算……

    用双脚离开的机率看来渺茫,他估算自己能够活着离开的机率。

    「老大,让我想想,你现在脑袋在想的,是不是我会怎么招待故友?」

    宋洵华凑过脸,嘴边带着亲切的笑容,那双漆黑漂亮的桃花眼也带着笑意,那模样还真如他所说的「故友」。

    「不是。」

    想也没用,既然踏进来也没什么好想的了,而且本来就在发烧的脑袋,越想越不舒服,刮着手腕的金属手铐也令他感到不太舒服,关容允皱了一下眉头,还能自由活动的那只手伸向铐在手铐中的手腕,也没看清楚他做了什么事,一扭一转,椅子上只剩下一只空空的手铐。

    「呦呦,我连这个也忘了!这种小玩意怎么铐得住您!师父!徒儿记得总共有六种解套方法对吧?」

    「七种。」只是最后一种来不及教你。

    「呜呜,师父您没把绝活倾囊相授给小徒我……」宋洵华收起笑容,换上一副感伤的表情,果然美人作怪也美,只见他两道柳眉轻蹙,双唇微微撅着的神态虽古怪但甚是好看。

    「不过您说过的,教过的,以及做过的,洵华都没有半点忘记喔。」

    「……」我知道……

    「那老大你记不记得洵华说过的话?」

    宋洵华拉起关容允方才被铐住的那只手,轻轻揉着他手腕上的一圈红痕,那神态自然毫不造做,仿佛他理应如此地关怀着这个人,天经地义。

    他家老大啊,就是这么皮细柔嫩的,才铐个没几分钟就这样红了一圈,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他拿他怎么办?那四年地恨与怨呀……

    「你说过很多话。」

    「老大,你记不记得我说过,是药三分毒。」

    「记得。」

    关容允不是笨蛋,从那站得越来越吃力的双腿和脑门子不寻常的晕眩,他早就猜出方才那个叛徒司机给他买的感冒药没那么单纯,而他还吃了不少颗……

    「老大啊老大,你很强,从以前到现在,我知道你是个强者。不过这里有我,你不需要逞强啊……」宋洵华轻轻地放下关容允的手,转而望向关容允紧紧握着椅背的另一只手。

    他知道他在强撑,那药他下的本来就重,而且他从以前就知道这家伙的习惯,知道他总是随便不按照剂量吃药……能够站到现在,他不得不佩服,这个青帮帮主的确不是一般般的小角色。

    「你不用逞强,因为在我这里,我才是老大。」

    宋洵华继续微笑地说着,将关容允的身子扳过转而面向他,右手捏了拳头,狠狠地往关容允的腹部挥去。

    「……」在剧痛和黑暗同一瞬间袭来的那一刻,关容允最后一个念头是,后悔。

    不是后悔自投罗网,他也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情。他所后悔的是,当年要知道有今天,当年要是有想过宋洵华对他挥拳相向的可能性,他绝不会让帮内那几个国手教练级的保镳教这家伙拳击武术了。

    「保镳保护你,是为了钱。我保护你,是为了你啊。」

    操!操你妈的痛!这句话到底是哪个人说过的啊……

    一年多前,红门的帮主,是个叫王唯冬的男人,在宋洵华之前,这个帮主虽然不像关容允那样风风火火的,但以一个帮主来说,他还算是守成。而在他当帮主的最后一年,虽然久病缠身,早就不理「朝政」,帮内大大小小的事都由他能干的副座宋洵华代理,长年躲在隐密之处养病,但总归他还是名义上的帮主,是红门精神上的领袖。

    然而有一天,他却在自宅中被人暗杀了。

    曲折了好几个月,杀手终于被逮到,在副帮主宋洵华亲自「伺候」之下,那个杀手说出了「青帮帮主」四个字,就伤重归西了。

    而当时所有的利益关系和情势,的确都指向青帮为幕后主使最为可能。

    帮主被暗杀,那等于对整个帮做出了宣战。

    姑且不论真正的幕后主使者是否为青帮帮主,但宋洵华却巧妙地利用帮内群情激愤的报仇之心,制造了几次帮派的冲突,削弱了青帮部分的势力,并众望所归,拿下红门帮主的位子。

    总有一天,我们会以其人之身还其人之道。

    宋洵华总是这样鼓舞着底下的弟兄们,让他们替他卖命,替他开疆辟土,扩张势力,然后把从王唯冬手中接下的红门,拉拔成一个能够和青帮互相抗衡的大帮派。

    可没人知道,在他心中,也是这样鼓舞着自己。

    总有一天,我所尝过的一切,我会全部奉还给你,关容允。

    在这样的情况下,青帮帮主莫名其妙地失踪两天,就绝不可能只是出国散散心或隐到哪去过过几天凡人生活了,帮主关容允的失踪,肯定和红门脱不了关系。

    平日有关容允强势高压的镇着,帮内少有其他的声音,然而他一失踪,平衡立见倾斜,帮内杂音四起,开始搞派系分裂。

    一派的人马,主张直接硬挑红门,把自家的帮主给救回来。

    但另一派的人马却认为,在这个紧要的关头和势均力敌的红门公然撕破脸并非最好的选择,而青帮向来又没有副帮主的位阶,群龙无首,因此应该另立代理帮主,再设法周旋。

    帮主这位子,绝对不好坐。

    但想坐的人,也不是没有。

    青风堂主陈效旋,以及青石堂主关柏铎,就很明显地肖想着那张宝座。

    陈效旋的野心,其实大家老早就心知肚明。这一次弃两大赌场的事件他又被关容允削掉了不少的势力,在这个关口上,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将关容允挤下来而坐大的机会。

    令人感到讶异的是关柏铎,关容允的二哥。

    他和关容允那清瘦冷淡的模样完全不像,一脸笑咪咪的好好先生,微胖的肚腩和圆圆的脸颊,被道上封了一个「黑弥勒」的称号。

    关柏铎对自家兄弟关容允的死忠,向来是众所皆知,他一心一意地维护并辅佐着年纪比他小很多的弟弟,从没表现出任何的贰心,令帮上的其他人对他的气度感到佩服。

    甚至有人在私底下因为关容允对自己亲兄长也从没特别亲密或器重的表现,而替关柏铎感到不平。

    关柏铎总是说:「我的眼中,只有比我强的帮主,没有比我年幼的弟弟。」

    然而这一次帮主闹失踪,他却是主张另立帮主的声音之一。他是这么说的:「青帮是大家的,不是我们关家的。」

    于是青帮除了陷入了帮主失踪的窘境外,还面临着豺狼虎豹争位之乱。

    宋洵华的手指,雪白软滑的像女子之手,却骨节分明地透着刚强。

    他的那双手,有女人的精细,和男人的力劲。女人的精细,用于照顾他家关老大的生活起居,男人的力劲,是用来帮他老大打天下的。

    宜家宜室,骁勇善战,入得了厨房,出得了厅堂……关容允是这么评价他这双手和他这个人的。

    「那为什么你又不要我了?」

    手指轻轻地抚着那以一个男人来说实在是太过纤细的颈项,感觉底下那跳动的脉搏,感觉这个人的生命就好像一只脆弱的蝴蝶,只要他的指头稍微用力一些,阻断那沉沉的呼吸,这个统帅着黑道第一大帮的帮主,就此结束了他的一生。

    如果那么做,那是不是自己心中的怨恨,也能就此结束?

    慢慢地解开了关容允颈子下方第一枚扣子,手指在那突起得喉结上轻划着圆圈,然后才一颗一颗,将整件衬衫上的扣子缓缓解开。

    他老大是个怕热怕晒的人,能窝在室内就尽量不出门,要他到户外去给太阳烤一烤享受阳光日照,差不多是要他的命……于是在几乎是足不出户而出入都有专车接送的情况下,那露在衣服外的手臂看起来已经够白了,而被包裹在衣衫下的肌肤,更是带点青色的病态苍白。

    手掌摊开,在那片凉冷的胸膛缓缓地游走着,那极度温柔而仔细的摸索,一寸一寸,犹如对待珍爱的宝物那般不释手,再再显示这双手的主人,心中的爱与恋有多深多深……

    他的关老大,从来就不是个会照顾和关爱自己身体的人,宋洵华以前就知道。

    只是当他看到这身躯,竟比四年前还要单薄清瘦了许多,宋洵华只觉得心中异常酸楚。

    他为自己感到酸楚,为自己在历经了此人弃他如蔽屣,在被此人害得那么凄惨卖得那么干脆之后,却还依然为此人的消瘦而心疼,感到酸楚和不值。

    捧起了关容允被他用特制的绳索紧紧缚住的那双手,绳子的弹性极佳,像是条有生命的活物,紧紧咬入了关容允的手腕中,绞入了皮肉内,看起来就是不怎么舒服的样子。但除了用这种绳索,宋洵华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能够困住他这个从小就和那些黑街边缘人学着各种脱逃技巧的老大。

    宋洵华将关容允被束缚交迭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地吻着,从手腕,到手掌心,一路吻到泛青微凉的修长手指,这便是他从前在青帮最受重器的年代,只敢肖想却不敢作的行为。手指头上的指甲有些长,而且不太整齐,宋洵华先是一指一指亲吻着,然后望着那指甲,露出温柔的浅浅笑容……

    他家老大是个生活白痴,用刀用枪挺在行,但一把小小的指甲刀却搞不定,连指甲都剪得不太好的这男人,从前有他伺候着,这四年来,他又找谁来帮他剪呢?

    看着指甲边缘歪七扭八不工整的样子,想当然尔是他自己剪的。

    不知为何想到这,宋洵华的心中泛起了一丝微甜带苦涩的感觉。

    站起身从抽屉里翻出指甲剪,又跪回关容允的身旁,小心翼翼地修整着那十只指甲。屏气凝神,目光专注,那一心一意的程度,像是在雕刻什么伟大的作品,一点也不敢怠慢,一点也不敢大意……

    他家老大可是非常怕痛的。

    宋洵华记得,他家的关老大曾经因为常去的手工洗衣店一根别针别在他外套上忘了拆下而扎到他的手指,那一下甚至是连血都没见着的一下,从此他老大再也不光顾这家洗衣店,然后再没多久洗衣店也莫名其妙歇业了。

    还有,从前定期到关容允家打扫的一位欧巴桑,做事认真仔细,后来也是因为一次收晒衣服时把晒衣夹掉落在地板上没注意,好死不死被关老大给踩着滑了一下扭了脚踝,然后那个欧巴桑也被炒鱿鱼了……

    说来宋洵华也真心地感激那间洗衣店还有欧巴桑的小小粗心,犯了关老大怕疼的忌讳,要不是他们,他哪有机会入侵他老大的家中,堂而皇之地,成为他老大的手下兼管家兼司机兼厨工兼打扫欧巴桑,独占着他日常生活中的一切?

    不过现在想起来,所谓独占,也不过就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吧……没有他,关容允的日子,还是这样过着,这个人,本来就不怎么重视生活品质的。

    那么计较疼痛的老大,他可要小心点,这指甲剪不小心剪到手指上一小块皮肉,可是比被别针戳了一下或脚踝扭了一下,还疼得多。

    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将那十片指甲修剪得美美的,宋洵华欣赏半天,忍不住又在那指头上香了几口,然后露出像小孩子般满足的微笑,这个人,从头到尾,就连他的指甲,自己都是如此的喜欢……

    喜欢,真的好喜欢……

    望着依然昏睡的关容允,他脸上的笑容,却一点,一点,流失了……

    喜欢,却又如何?

    就算深爱得入骨了,可这无心无情的人……

    「睡了一天一夜,应该睡够了吧?老大,我不想再等了,你没听人家说过吗?等待是最初的苍老,而我等你等了四年,等到我好几次差点没去见棺材呢!终于把你给等来啦,你别再睡了好不好,快点醒过来陪陪我好不好……」

    嘴巴碎碎念个不停,宋洵华依然是像在捧宝似地捧着关容允的双手,轻轻地握住其中一根手指头,放在唇边亲吻了一下……

    然后使劲地将那根手指头往手背的方向用力一扳折,发出骨头断裂的声音……

    老大,我知道你是个很怕痛的人。

    可你知不知道,我也很怕痛?

    你知不知道,被自己深深爱着的人推入火坑,那种痛啊……

    可是比这痛,要痛上千倍万倍,你知不知道?

    关容允在八岁的那年,才头一次被医生诊断出有神经过度敏感的问题。

    本来,他就不是个爱哭爱闹的孩子,婴儿时期的记忆已不复存,但从有记忆开始,他就是个懂得收敛自己情绪的小孩。

    生性的内敛,再加上没有可以诉苦的对象,也没有可以撒娇的权力,吃了苦吃了痛,能忍则忍,忍无可忍,偷偷找个地方掉眼泪也就算了,以致这八年之内,他身边的大人,都没半个人发现这个看似坚强又寡言沉默的小孩,在身体上有什么异于常人的毛病。

    直到八岁那年,他用枪打爆了帮内某位堂主的手,那是他父亲在事业打拼上重要的左右手,却是一只老是在没人注意时伸进他衣服内乱摸的脏手,结果关容允被他父亲吊在树下狠抽一顿。

    他不是没有对他父亲解释过他行凶的动机,但他的父亲不认为那足以构成动机。

    「除了让人摸几把,你又有什么本事?你对青帮的贡献在哪?」

    的确,他只是个多余的米虫,对当时的父亲和整个青帮而言,相较之下,那位堂主的手的确比他有贡献得多。

    盛怒之下的父亲,打着自己的骨肉却一点也不手软,他从来没关心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有着比平常人要敏感数倍的痛觉,不过是皮带嘛,乌青肿胀难免,见点血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痛到休克送医就不是他老人家预料之中的事情了。

    八岁那年,医生的诊断并没有保他一世平安或得到父亲多一点的疼惜,关容允从这个有毛病的身体上所获得的,是更多的轻视和鄙弃。

    于是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生理和心理上都付出更多的忍耐,不再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在其它人眼中,步伐艰辛地往上爬,一个强势却活得非常辛苦的黑道王者。

    直到他遇到了宋洵华。

    在宋洵华的面前,他不需要假装他是金刚不坏的超人,不用掩饰他对疼痛的异常反应,他可以稍为不那么辛苦……病就是病,痛就是痛,哪怕是惧怕剪指甲这种孬事,他也不觉得需要藏。

    在那双饱含着深刻情意和关怀的美丽凤目中,很多事情都是藏不住的。

    就算把自己的弱点暴露给这个人,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全世界的生物都有可能伤害自己,哪怕是巷子口的一只狗、天外飞来的一只蚊子,但唯有宋洵华永远不会。

    那样强烈的信任感,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细细的汗珠子从关容允的额头冒出来,滑过他惨白的脸颊,垂着眼睑望向那只折断的手指,和脸颊同一种惨淡颜色的嘴唇却始终紧闭着。

    看似冷静地在思考着如何应付这眼前的大危机,但其实关容允早痛得魂飞九天,脑袋一片空白,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老大,你醒啦?有没有睡饱?你看你的脸,都快比你身上的衬衫白了!是不是很痛?亏我还挑了最不痛的那只勒?你看,这只才是最痛,再来是这只跟这……」

    宋洵华将关容允的身子扶起靠坐在床边,自己蹲在一旁,像个献宝的小孩在关容允眼前摊着自己那十支白玉手指,嘴上喋喋不休,一只一只细数着疼痛的次序,一只一只分析着疼痛的感觉,巨细靡遗地仿佛他有那么一本「手指疼痛笔记本」……

    被剧痛打散了的意识一点一点回到脑袋中,本来模糊的视线也开始清晰了起来,缓缓抬起头,痛得差点没泛泪的眼眸子中,映着宋洵华那十只晃来晃去白得刺目的手指。

    这个画面,似曾相识……

    忘了是何年何月何日,宋洵华一脸兴奋口沫横飞,拿着一本不知去哪拜师学习抄来的笔记,用自己的手指头跟他解释着每只手指头按摩的穴位和功用,为得就是要说服关老大捐献自己的手指头让他试招。

    「老大,我跟你保证绝对不痛!而且对你的健康很好!请您放心地将您尊贵的|荑交给我吧!」

    最后,他到底是答应了没?

    他不记得了,但宋洵华说的,宋洵华要求的,他不记得他有拒绝过哪一次……

    「你在笑吗?老大。」

    宋洵华停下了手指的解说,双手前伸,轻轻地捧着关容允的脸,轻轻地用温热的手掌拭去他脸上的冷汗,然后轻轻地用手指勾画着他微微上扬的薄唇。

    「你为什么笑……?喔喔喔,原来我之前都搞错了……原来,你其实是喜欢疼痛的对不对?」

    「……」如果和眼前这个被怨恨缠身的宋洵华说,我只是想到你从前有多可爱多有趣而觉得好笑,他会不会当场就杀了自己?

    「不瞒您说,老大,这四年来,洵华对疼痛有着深入的研究,称得上是当世数一数二的疼痛专家,就差没有拿到疼痛博士学位了!老大你也知道,我是个努力向学又勤奋的好青年咩!特别是为了老大,洵华什么都愿意学,什么都愿意做……」宋洵华说得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笑得冷森怨毒、阴风惨惨。

    双手放开关容允的脸,扯着他的肩膀将他的身子翻倒在地上,站起身,用脚狠狠地往关容允的胸口踢去。

    关容允吃痛弓起身子,这一下踢得不轻,近乎一分钟的时间好像整个呼吸都瘫痪掉了,好不容易一口气吸进肺部,却疼得有如万针插般。

    差点没断气的他甚至没办法去计算接着宋洵华又在他身上的哪些地方踹了多少脚,总之疼痛到了某种程度,竟然能够融会贯通,分不轻疼痛的来源了……

    没给他喘几口气的时间,宋洵华弯下身,抓起一旁地板上方才用剩的绳子,穿过关容允的手肘的缝隙和原来那条横绑着手腕的绳子打结,将那蜷缩如一条虾子般的身躯粗鲁地拉至床脚往上提,绑在床脚上方的床架上,并将关容允腰间的皮带解开抽出,「唰」得一声就往那先前已被解开敞露着的胸膛挥扫过去。

    关容允紧紧地咬着牙关,竟是没发出半点声音,双手高高地吊在头顶,乏力的身子却往下沉,拉扯间的手腕硬是被磨掉了一层皮,血沿着手腕流至手臂,两只袖子缠满了一条一条仿佛红色细绳的血痕。

    血的味道闻起来,既甜美又恶心,牵扯出了宋洵华许许多多的回忆。

    甜美的是他记得在过去他挨了子弹时,关容允是怎么紧紧抱着浑身是血的自己,握着自己染满鲜血的手,直到医生来了还不愿放开。

    迷糊中的他总是想着,也许,就只有此刻也好,也许自己真的有那么点特别,在这个男人的心中……

    恶心的是,那变态的红门前帮主王唯冬,多少次搂着被他凌虐到一身血的自己,在血的滋润下侵犯自己。

    唉唉,一鞭,哪够?

    就算你关容允的痛觉比我敏感上五倍,那至少也得来个数十鞭,才能稍为同理那三天两头被吊在这床边操,三餐搭配着锐利倒钩的鞭子一起吃得痛苦。

    关容允,我宋洵华疼痛专家之名,可是道道地地的行动研究,用我自己的身体,一寸一寸,深刻揣摩得来的。

    宋洵华将手中的皮带倒转,改用有金属扣环的那头来鞭,胸膛,腹部,手臂,腿脚……一鞭比一鞭还用力,那皮带发狠地打在关容允身上,却像是打在自己的心头肉上,越是用力越疼,越疼越是用力。

    借着关容允身上的痛,借着他心中的痛,将自己在过去曾经受过的莫大委屈,一点一点给发泄出来。一开始只是红肿,接着一条条青紫的黑痕随之附上那白晰的身体上,金属扣环看似钝重,却仿佛有粘性般,挟着劲道扫去,竟能将已经受伤脆弱的表皮擦掉一整块,没了表皮保护的伤口,更是轻而易举就被那皮带扫得鲜血淋漓,里肉外翻。

    关容允始终紧垂着头闭着双唇没发出任何一点声音,被咸涩冷汗模糊的目光,牢牢地盯着脚下的磁砖,那一条条细细的磁砖缝,逐渐被沿着他脚掌流下来的红色液体注满,像是渠道,更像是一条条从他那疼痛的身躯延伸出去的血管,一点一滴将他身体内的血液带走,将他的意识连带着疼痛,一起流走……

    而宋洵华的的眼中,也是血红一片。

    究竟是被关容允身上洒落的血点子溅着的,抑或是折射了血的光泽?

    只怕是那心中淌了四年积了四年的血,从那目睹关容允染血身躯的眼中,找到了出口,渗了出来。

    「老大……」

    也不知道打了多久,打到宋洵华手都酸了,打到关容允的双眼又再一次的阖上,宋洵华停下了手,楞楞地站在那,滴着血的皮带从他手上掉落至地板时,那金属扣环敲在磁砖上的声响,听起来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那一瞬间,宋洵华发现自己竟不在那个充满血腥味的房间内,他被困在了不知名的很远很远的地方。

    「老大,你在哪里……?」

    染着血的双手往前伸摸索着,空洞的双眼中却看不见明明就近在咫尺的人。

    一片的血红,一片漆黑,明明是红得刺目,却旋转旋转出一个巨大漆黑的漩涡,他被困在一片血红色的黑暗中,站在巨大漩涡前,眼看着自己那双沾满鲜血的手,从手只开始一点一点被吞噬掉。

    「快来救我,老大……你在哪?快来救我……」

    无助而恐惧的紧紧搂着自己颤抖的身躯,试图想要阻止这副身躯的灰飞烟灭,但漩涡中却伸出了一堆手,有黑有红,拉扯着他的脸,他的头发,他的手臂,他的全身上下,都被那湿滑恶心的手给用力扯住,扯往那个漩涡。

    「放开我!不要碰我不要碰我!你这头猪!肮脏的猪!你凭什么碰我?你凭什么?老子的身体只有关容允能碰,你怎么可以!我杀了你!挖了你的眼睛!切了你的脏手!剁烂你他妈的烂牛∥乙让你就连下地狱都拼不回去!」

    然而那个明明被他用一把西瓜刀切得稀巴烂的男人,满地脏器肉块,却一次又一次地重组了起来,站在漩涡的中间笑得淫秽湿粘,喷着腥臭腐败的气味的口中,像在丢刀子似地丢出了一串话:

    「是你的老大关容允,亲手将你送来给我的。让我想想他怎么说的?你的存在,威胁到他,青风堂不需要两个强者。在未来通往帮主之路上,也不容许任何足以绊倒他的石头。可平白把你送给我,似乎又不怎么划算,所以,他找我谈了个交易……」

    「你喜欢,就送给你。」

    有一段时间,那个堪称变态的王唯冬为了要折磨他的心智,在他被操被虐得几乎只剩一口气时,硬是给他注射了让神智清醒无比的药,然后在他的面前,用一台录放影机,重复不停地播放着密谈的那天摄影机录下的画面。

    「你喜欢,就送给你。」

    关容允的表情平静无波,清冷得像冬天里夜晚阳台上的风,那风真的很冷,每每吹得站在那晒着关老大衣物的宋洵华冷到骨头发涩,鼻头发红。

    「送给我,就是我的人了,从此以后,我爱怎么对他,甚至是我想杀了他,都不关你的事。」

    「可以。」

    「你想要什么?」

    「青帮帮主。」

    关容允说得极轻极淡,但王唯冬不是笨蛋,他知道这四个字简简短短,但背后的意义,哪有这么简单?

    帮派间虽然互相敌对着,但其实彼此的生态却又是互相牵制甚至是互相干涉,关容允想爬上青帮帮主,明的是他们青帮自己内部的事情,和红门一点关系也没有。但红门的一举一动,每一个决策每一次的行动,是推波助澜还是扯后腿,都在看不见得地方有着深深的影响。

    那样大的两个帮派,说什么也不可能各玩各的,他们是两棵种在一起的树,扎在黑深的土壤中,互相强取对方的养分,扩张着自己的枝节,在地面上竞争着,在地底下却盘根错节地共生。

    同意了关容允的要求,就等于在很多方面都必须困手困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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