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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12

    内有恶犬 作者:禾韵

    “ 你们回去后也可以去拜拜,那是月老庙。”

    夫妻两立马就不好意思了,红着脸嘀咕:“ 哎呀,连儿子都生了,还拜什么啊。 ”

    “ 地头不同,月老也不同。” 谢启板着脸打趣道:“ 想要这儿白头偕老,自然要拜这个地头上的月老。”

    “这样啊!”

    “ 是啊。” 谢启迎着江风,咳了一声:“ 不要以为有了姻缘就不用去月老庙,要多点诚意才行。”

    他看着小夫妻甜蜜又害羞的笑,也禁不住笑起来。

    “这样,老天才能保佑你们……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比起那一家三口的兴奋愉悦,谢启怎么都有点近乡情更怯的意思,周边景物越是熟悉亲切,他就越是焦虑不安。

    都不晓得应该怎么去面对熟悉又可能是已经陌生到无法识别的故乡。

    鲜衣怒马,名扬天下,衣锦还乡――少年时代幻想过的场景根本一样也没实现。

    谢启一直都知道自己在老爷子心里是最好的,无论才学还是其他方面。

    他想一直都维持住这种光环,就算是天生断袖,可能无法给谢家留后,但在其他方面也要将功赎罪的补过来。

    可如今官场失意,情场惨败,心里就更加没有面对父亲的底气。

    谢家是镇上富甲一方的土皇帝,离谢家大宅不远的那几条主街全是谢家产业,光是每年收租都要忙活很久,但街上的店铺已经跟十年前大不同了,以前卖糖包子的店如今成了当铺,书铺变成了青楼,原来是青楼的地方如今成了镖局。

    太陌生了,竟然找不到一个眼熟的人。

    这本来是自己活了十几年的地方,现在自己倒像个不明状况的旅客一般,要不是谢家大院太过显眼,他说不定就迷了方向,连东南西北都分不出了。

    敲门的声音跟心跳的速度完全不成正比,给他们开门的又是一个陌生的叫不出名字的管家,探出半个头审视着谢启,满脸疑惑。

    “ 你谁啊?”

    我是谢启,他开始是想这样回答的,最终还是咽了回去,改口道“ 我找谢渊。”

    太突兀了,他自己都觉得别扭,没法说出那几个字。

    管家不耐烦道:“ 老爷在对账,忙着呢,不见闲杂人等。”

    “ 我是京城回来的,你家少爷也是在京城的吧? ”

    果然这话一出所有事就通畅起来,谢启小跑到仆人所指的那花园里,心里热气不断往上冒,额间薄汗,直到看到那个坐在石凳上的臃肿背影。

    拨打算盘的清脆声啪啦啪啦传进耳朵里,伴风入耳,仿若又回到了幼时。

    只要有爹在就什么都可以替他解决,因为自己是一直被爱着,被期待着的。

    可是那个背影已经驼了。

    “ 爹……”

    颤不成声,只是发出了相似的声音而已,明明咿咿学语时第一个学会的字就是这个,但因为太久没叫出口了,现在甚至都有点咬字不清。

    圆滚滚的身子怔了怔,拨算盘的手停住了一瞬,又摇摇头,埋头翻动账本。

    “ 爹――”

    他鼓足了气,又大喊了一声。

    不可置信似的用翻动账本的手揉揉了眼睛,谢老爷迟缓的转过头来,眼睛睁得老大,像不认识眼前的人似的。

    “ 我,我回来了……” 谢启在这种视线里显得很无措,所有装出来的强硬固执都无路可逃的全数瓦解掉了,只能笨口的解释:“ 我辞官了,回家了。”

    谢老爷身型不稳地站了起来,像激动过头只会颤抖的圆球,红着眼滚动了过来。

    谢启垂着头,喃喃叫了声爹。

    啪的一声,左颊就实实在在的挨了一巴掌,他忍着痛,不敢抬头,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你――你还舍得回来――孽子,孽子!”

    谢老爷声音不断的破音,像发泄不够一样,夹着哭腔,又对着谢启的右脸虎虎生威地来了一掌。

    其实这一掌根本就不痛,谢启私心的希望能更痛一点,那就可以说明爹还跟以前一样精力旺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两鬓斑白,脸上皱纹尽出,老态毕现。

    “ 孽子――你把你爹都忘光了是不是! ”

    以为还要迎接好几掌,但却被一下子抱住了,谢老爷肩头的肉敦实肥厚,谢启整个脸埋进去的时候,似乎连呼吸都要被掐断了。

    谢老爷放声大哭起来,已经是活了好几十年的人了,抽泣起来还是跟小孩一样,止都不止不住。

    “ 你都把爹忘了――”谢老爷老泪直下,委屈的不得了。

    不是忘了,不是忘了――他只是想做得更成功点想给父亲看而已,想一直是父亲心里可以炫耀自豪的骄傲,他又不是全为了自己才这样做的,怎么父亲总是不明白呢。

    他也想成为谢家的依靠啊。

    像小时候一样被牵起了手,掌心里残留着的眼泪还是烫呼呼的,每走一步的时候都能感觉到对方手心里摩擦而来的热度。

    “ 你瞧,我前年叫人把这儿全部挖空了,等夏天的时候满塘都是荷花,到时候湖中间再建个大书房,你读书啊写字啊什么的就可以在这儿了,够风雅吧,来来,爹再带你去看看其他地方看看―― ”

    谢老爷像献宝一样要把所有好东西都展示出来,好像东西越多就可以把人留久一点一样。

    谢启早就比谢老爷要高上两个头了,虽然年过三十的人还被父亲这样像小孩拉着实在有点不伦不类,可还是感动愉悦的想要落泪。

    回家真好,比想象中更好,没有哪个地方能比得上这里。

    人可以强忍悲痛,但永远没法掩饰喜悦。

    “ 儿子你快看,喜不喜欢? 我特意找京城来的工匠修的,哎,就怕你住惯了京城的屋子,不喜欢这儿的。”

    以前的院子又扩大了不少,谢老爷怕儿子在京城住久了,喜欢京城的房子,于是还叫工匠们按照时下京城流行着的风格又将谢启原先住的房子全部推倒重建,力求处处与京城接轨。

    和谢府其他的建筑都万分突兀的风格,谢启嘴角抽搐,他不忍心告诉谢老爷如此浮夸的建筑风格只有京城里那一帮纨绔子弟会喜欢的。

    “ 喜欢吗喜欢吗?爹每年都派人去京城观摩的呢。 ”

    谢老爷小眼已经笑眯了,被脸上的肉挤成了一条线。

    “ 喜欢……”

    谢老爷大受鼓舞,继续拉着独子的手去参观房间,眉飞色舞:“ 等你以后成亲了就跟媳妇住这儿,生再多儿女都有地方。”

    “……” 脸立马僵住了。

    “ 京城的姑娘肯定高傲不好伺候,哪有我们这里的,漂亮,水灵,又贤惠。 ”

    “……”

    “ 爹过几天就去找媒婆,咱家条件那么好,想娶什么样的就娶什么样的,年龄没关系的。”

    “ 爹。”

    谢启打断了谢老爷的絮絮叨叨,手猛得从谢老爷手里抽了出来,破釜沉舟一样跪了在地上。

    谢老爷顿时愣住,不晓得这是做什么。

    要编织一个谎言并不难,难得是一直在亲人面前维持住这个谎,生怕哪里出了漏洞就要慌张去弥补,每日水生火热,惶惶不可终日。

    他的少年时代就是这样渡过的。

    忍着脾气陪朋友去青楼,故作风流的对女人品头论足一番,因为周围都是这样,要是被别人知道他对女人没半点兴趣,那他就是异类。

    为了维系住面子,稍微对胃口的人他都不敢多看。

    可是不行了,他如果胆怯了,默许了父亲的做法,娶了亲。 那这个谎言就真的是一辈子都陪着他,要一辈子对着没有兴趣的人,强忍着维持一段关系。

    太痛苦。

    “ 爹,我不会娶亲的。”

    谢老爷有些无措:“ 胡说什么啊,怎么不会娶亲啊――”

    谢启狼狈的磕了几个头,所有的羞愧都涌上他薄薄的脸皮,“ 不行的,爹。”

    全身灼热如同火烧,所有的弱处都被自己一下子翻了出来。

    “ 我对女人不行。”

    “一直……不行。”

    天生就是这样,没办法逆转的天性,他想改的,但真的无能为力。

    谢老爷沉默了,新房里如同死寂一般,谢启知道自己该死,除了对着父亲磕头之外别无他法。

    他宁愿父亲像刚刚那样狠狠抽他,而不是像这样子沉默,这种沉默对他来讲,已经是种折磨了。

    “ 对不起,对不起,爹……”

    他爹刚刚一路幻想出来的美好未来全部都不会成为现实,他不要妻子,自然也不会有成群的儿女,那么大的房子,根本没必要的。

    不会有机会用上的。

    不忍心将这些事实告诉爹,将最亲近人的美梦全部打碎,太过狠毒了。

    “ 对不起,对不起。”

    紧咬着唇角都止不住痛哭的欲 望,他憋了那么多年的话终于说了出口,就是因为猜到结局会怎么样,他才这样徘徊胆怯,如同逃兵。

    眼眶里湿浑一片后,他听到谢老爷咳了几声,犹豫不决似的问道:“ 那,那对男人行吗?”

    埋在地上的头顿了顿,谢启背脊猛的一僵,脑内已经空白起来,喃喃说:“ 可以……”

    谢老爷蹲了下来,摸着谢启的脑袋,见谢启颤抖的厉害,就慌张起来:“ 没事啦,只要身体好就行了,爹开始以为你是身体有毛病呢,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啦。”

    “可是――”

    “ 媳妇不要也无所谓,小孩子多了也很烦嘛,很麻烦的,没事――爹能体谅的。”谢老爷用手擦着谢启脸上的眼泪,手忙脚乱的继续哄着:“ 喜欢男人也没事,只要身体好就什么都好,爹又不是没见过世面,喜欢什么不是喜欢啊,男人女人都一样,小事情而已啊。”

    他知道父亲明明就很想要儿媳妇,也想要很多儿孙,可是现在一转口,这些一下子都变得无所谓似的。

    安慰是苦涩的,大概因为自己比这些都重要,所以才会轻易的就体谅原谅他。

    “ 来来,别哭了,把眼睛都弄坏了。”

    “对不起……”

    “ 只要你回家,身体又好,爹就开心,其他的事……无所谓的。”

    他纠结了这么久的秘密就这样被原谅了,没有被嫌恶更没有被抛弃,幸福感一波又一波的冲来,谢启抓紧了父亲的手,许久都哽咽无法言语。

    没有底线的去原谅,去继续爱一个人,这种事大概只有家人才能做到的吧。

    就算没有别人也无所谓了,谢启此刻觉得自己已经是天底下最圆满的人了。

    番外:喂,过年了(一)

    喂,过年了

    除夕守岁,终夜不眠,对于贪睡又贪玩的小孩子来说,这完全是一件幸福与痛苦并存的事。

    谢老爷怀里的孩子动了动,从白色狐裘里蹭出一个脑袋,露出一张被炭火熏得红彤彤的小脸,迷迷糊糊眨了眨眼:“ 爹,爹,我想睡觉啦。”

    “ 宝宝乖,今晚要守岁啊,要跟着爹一起守才行哦。”

    谢家本家人丁稀少,但旁支的亲戚却很多,一到过节的时候便齐齐涌到了谢府里凑热闹。

    谢老爷希望独子有些玩伴,这样一来府上忽的就多了许多同龄的小孩。

    谢家少爷却有些怕生,一直裹着狐裘窝在谢老爷怀里,一动不动,只有眼睛黑辘辘地转着。

    “ 女孩子!娘――快看,那个女孩子好漂亮!”

    不知哪家的孩童指着谢少爷嚷嚷起来,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口水横飞,差点让谢老爷一口气没提上来。

    “ 啊,谢老爷,对不起对不起,我家儿子就是乱说话,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放在心上,谢少爷仪表非凡将来必是英俊过人――”

    大人赶忙说好话来打圆场,死死捂住自家乱说话的孩子的大嘴巴。

    “小――” 男孩在父亲的大手掌里死命挣扎,讨好一样喊:“ 小姑娘――”

    谢小少爷的脸颊慢慢红起来了,眉梢眼角微微上挑的样子很漂亮,瞪人的眼睛也很有神,大概是被宠惯了的缘故,发软的童音里都有点盛气凌人。

    “ 爹!我要去睡觉!不玩了!”

    谢老爷也不舍得儿子发困,但习俗如此,且一年只有这一次,谢老爷狠下心肠,决定拿出蓄谋已久的杀手锏。

    “ 宝宝,爹给你说哦。”

    谢小少爷困得眼都要撑不开了,含含糊糊嗯了声。

    “ 咳,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一种非常凶猛的怪兽,有多凶猛呢?宝宝想知道吗?”

    谢老爷极力想让圆润的脸变得更加狰狞些,为了配合语境,谢老爷甚至用胖手装作爪子来吓人。

    谢小少爷哼唧了一声,打了个哈欠。

    “ 那个怪兽叫‘年’,这个年形貌特别狰狞,生性也很凶残,专门吃飞禽走兽……嗯,现在这个怪物特别喜欢吃人,而且一天换一种口味,今天吃胖子明天瘦子后天小宝宝大后天吃老太太……”

    谢少爷眼睛已经快合上了。

    谢老爷不放弃的继续讲:“,所以呢,每家每户都要提前做好晚饭,熄火净灶,还要把宅院的前后门都封住,然后才能躲在屋里吃“年夜饭”,这吃饭前呢我们还必须供祭祖先,祈求祖先的神灵保佑咱们能平安地度过这一夜。但是年那么凶横,大家还是害怕啊,所以吃过晚饭后,谁都不敢睡觉,就要像现在这样,大家一起守着,这样‘年’才不敢来哦。”

    谢少爷用最后的力气想了想,问道:“ 那,那这个‘年’比咱们家的旺财还凶吗?”

    “对啊对啊,‘年’可比旺财要凶一百倍啊!”

    小孩更加无所谓起来,“ 旺财没用死了,一块骨头就腿软了,什么怪物啊我都不怕,爹最没用了。 ”

    酝酿了那么久的故事到最后却被套上了‘没用’的头衔,谢老爷顿时觉得生无可恋起来。

    他很悲伤啊。

    外头鞭炮声劈里啪啦放起来了,谢少爷顿时清醒了许多,嚷着也要出去看鞭炮。

    小孩子们在大院前围成了一圈,又是兴奋又是害怕,捂着耳朵的手也一时紧一时松。

    谢少爷人小胆大,想站更近一点,便随手拉住另外的小童,“ 喂,陪我去前面看啦。”

    这个小童大约有七八岁的模样,比谢公子要大上几岁,已经算是懂事的年纪了。

    “ 不行不行,万一被烫到了就不好了,我今晚还要守夜呢。”

    谢公子不以为然:“ 有什么好守的啊,不守又不会怎么样!你快陪我去前面!”

    “ 守夜很重要的哦。” 小童人小鬼大,装作大人一样的严肃神色:“ 我先生说了,年轻人守岁,父母的寿命才会更长,所以我等会一定要守才行。”

    谢少爷眼睛瞪得大大的,水雾蒙蒙,吓了一跳:“ 可是,我,我的先生没给我讲过啊。”

    人小鬼大的孩童趁机捏捏谢小少爷粉雕玉琢的脸,又是一副老气横秋的大人口吻:“ 你还小嘛,先生大概以后就会跟你讲的。”

    谢少爷快哭了:“ 刚才,刚才我偷偷睡了一会,怎么办,怎么办,我爹不会长寿了―― ”

    小童又捏捏谢少爷的脸颊,万分满足道:“ 现在好像还没到新旧交替的时辰,所以没事的,不过之后就千万别睡着了哦,你守得越久,父母的寿命就会更加的长。”

    谢少爷失魂落魄的,也没了看鞭炮的兴致,跌跌撞撞的撞回到了谢老爷的大肚子上。

    “ 宝宝,宝宝怎么了?”

    谢老爷担心独子是被外头的鞭炮给吓傻了。

    谢少爷忧伤地垂着脑袋,忍着哭的冲动,摇了摇头。

    “ 困的话就去睡吧,不要守夜了,嗯,不守了。”

    谢少爷猛地就抬眼,明晃晃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不要!不要――我要守的。”

    就算吃了一大堆各色糕点凉果,还是好想睡觉,谢小少爷努力的眨着眼,偷偷擦了好几次因为打哈欠而流出来的泪水,但眼泪糊住了眼睛,就更加的难受了。

    他灵机一动,就拿来好粘牙好粘牙的麦芽糖,往自己眼皮上涂,他想把眼皮也黏住。

    然后就可以一直守岁,然后把刚才的过错都弥补回来,再然后,爹就可以长命百岁了。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睡觉的。

    打死……也不能睡。

    小脑袋像得了老人病的啄木鸟一样,每次都会在彻底垂下的时候又往上弹一弹,如此来回,看得谢老爷是万分心疼。

    但儿子的态度却如此坚决,非要守岁,一副谁不答应他就跟谁急到底的气势。

    谢老爷轻手轻脚地靠近,想偷偷把儿子抱回房里。

    本来身子都已经在无力摇晃了,但就在谢老爷的手碰到身子的一瞬间,谢小少爷就像被踩着尾巴的小猫,弓着背脊跳了起来,气得跺脚。

    “ 你做什么!你做什么――我都说了不要回房,你别管我!”

    谢老爷赶快委屈解释:“ 想睡就睡啊,咱们不守岁了好不好,跟爹回房睡觉就好了啊。”

    谢少爷捏紧了小拳头,凶巴巴的挥,脸上布满了倔强和固执,满脸通红就憋出两个字:“ 不睡!”

    只要他爹的命可以长长的,长到他所有的脚趾头手指头加起来数都不够用才行。

    忽然间,谢小少爷觉得自己也成了像先生口中所形容的那些男子汉一样。

    头顶云天,脚踏大地。

    就算谢家所有的重任都压在他的肩膀上也完全没有问题,他已经很快就够格了。

    “ 爹!我要去嘘嘘。”

    “咦,好啊,爹陪宝宝一起去。”

    作为一个即将承担大业的男子汉,怎么可以还让人陪着去嘘嘘呢?

    谢小少爷看看外头的夜色,外头还在放鞭炮,正热闹非凡。

    似乎……也不怎么可怕。

    “ 不要,我要自己去,爹不准偷偷跟过来! ”

    因为是第一次独自去解决人生大事,难免心里有些发虚,可豪言已放,不能收回。

    先生说过,君子一言重如千金,就是怎么都不能反悔的。

    谢少爷小小的身子在原地挪啊挪,终于下定了决心,走了房门。

    吠吼第三十五声

    接下来的日子,谢启决定要洗心革面,过完全属于他自己的崭新生活。

    与秦敛无关,更与樊林那个小崽子没关系,如果有可以洗刷记忆的巫术,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要求将那十年的记忆全数抹去。

    既然父亲已经原谅了他,他心理上的负担也忽的就减少了许多,没有了这些顾虑,做什么事都大方起来,谢启在家休息了几日后,就开始联络儿时旧友,从前一起读书的那几个朋友如今都在附近的书院里做先生,听说他回来了,便力邀谢启也去书院里讲上一讲。

    对年轻人来讲,有时候经验要比书上的大道理更加有用。

    受欢迎的程度已经完全超乎了他想象的范畴,反差一下太大了,谢启都一时间有些招架不住了,其实这些都是他从前在镇上享受惯了的,但去京城的时间实在太长了,长到他根本都忘记了,自己也曾经这般受欢迎过。

    荣辱不惊,他可做不到这点。

    有人愿意尊重他,愿意待他好,他当然也非常愉悦,愿意以同等努力去回报。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这本来就是建立在两者之间的信任尊重,如果只是他一个劲的去付出,但对方不领情就算了,还一个劲的拿刀子捅你,这样下去就真的没意思了。

    有时想起青年那脸孔,心里还是发疼的,秦敛扎他的那把刀子还明晃晃的刺在上头,拔不下来。

    等到哪天他能够对自己再麻木不仁一点的时候,就可以下狠手将刀连心拔起。

    官府知道他是在京城里任职的,有些棘手难办的案子,便会上门找谢启求救,谢启闲来无事,本身又对旧职念念不忘,就欣然答应前去助阵帮忙。

    顺风顺水,一切都走上了正道,果真还是自己家乡最好,不像在京城里,时时都要留心眼,处处都遇白眼狼。

    从书院里回府时,就看到谢小福蹲坐在他的房前,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谢启难得一见自家小厮如此深沉的表情,不由好笑,上前一拍:“ 起来了,坐这儿要着凉的。”

    谢小福吓了一跳,慌张起身,手中的什么东西就飘在了地上。

    谢启眼疾手快一捞就将那薄薄的纸捏在了手上:“ 什么来的?”

    谢小福为难着,呐呐道:“ 少爷,京城来的信,刚到不久。”

    一听到京城二字,就有阴云覆顶,谢启看了看上头的信戳,立马眉头就皱成紧紧的。

    “ 少爷,要不别看了吧,我拿去扔掉?”

    当然可以扔掉,扔掉一次,他就又做一次逃兵。

    他一个大男人,难道还惧怕这薄薄的一张纸不成吗。

    谢启早已经下定心思要重整河山了并将过去所有的胆怯和无能都一同刨起,并且死死踩死在脚下。

    抱着这种激昂的斗志,谢启颇为藐视的将那信甩在了书台上,鼻间一哼,好整以暇的给自己倒上一杯热茶,斜瞪了那信一眼后,然后随手抽来一本书,卷起来读。

    换了好几个姿势都是不满意,他抿着嘴扔下了书,将那封信慢慢撕开。

    还有什么好心烦的,就连秦敛那样的信他都能好好忍住,难道这天下还有他忍不了的事?

    袅袅茶香,窗外暖风送春。

    信是樊林写的,一看字迹就能知道,谢启指尖一顿,还是将信从信封里抽了出来。

    开头就是亲切又真诚的问候,并有点得意的意思,让他猜猜自己是怎么弄到谢家地址的。

    嘴角忍不住一扬,不过很快收住,谢启镇定心神,抖抖信纸,继续往下看。

    青年在信上对失约的解释是,路上遇上了些麻烦,赶到的时候船已经开走了。

    没来就是没来,给一百个理由结局不还是这样,有什么好解释的。

    谢启心烦恼火决定不再看下去,将信随手扔到了地下。

    他想不通青年还有什么理由写信过来,要解释失约的话,这样也就够了。

    如果现在再去探究这个理由的真实性就真是太傻了,谢启有这样的好奇,越没有探究下去的力气。

    “ 儿子,爹来给你送糖水啦。”

    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隙,谢老爷跃跃欲试的探着头,眉开眼笑:“ 不忙吧?”

    谢启赶忙站起来,接过食篮,“ 能有什么忙的,爹,这儿只有一份,你那份呢?拿掉了?”

    谢老爷生平最嗜甜,哪会有不吃之理。

    谁知谢老爷讪讪摇头,一副嘴馋又要强忍,强搓着手,完全没办法的样子:“ 不能吃啦,大夫跟爹说了好多次不能多吃这些了,爹太胖了……”

    端着碗的手顿住,“ 那大夫……是怎么说的?”

    “ 能怎么说,人上了年纪难免总要多主意点,没事的,爹自己会克制。”

    衰老是无法制止的,就像院子里的树,生根发芽,枝繁叶茂,然后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开始,干枯老死。

    谢启沉默下来,勺子在碗中搅动了几下,完全没有食用的胃口。

    “ 咦咦,儿子,这是你的信么?这孩子怎么能乱扔东西呢。”

    谢老爷并没有察觉到独子的阴郁,挺着远滚的肚子,蹲下捡起地上那张薄纸,谢启呛了一声,碗也弄翻了,黏答答的糖水就沾满了手。

    糟糕,他一下子就把这事一下子给忘了。

    “ 爹――没事我来捡就好了,你身体不好别蹲久了――”

    谢启将谢老爷扶起来,不行,太重了,果真应该粗茶淡饭了,再这种重量发展下去,他以后想尽孝道都会不够力的。

    “ 爹,我来收拾就好了……” 谢启的手想用力又不敢用力的徘徊在谢老爷的手边,只想找准机会就将东西抽回来。

    谢老爷狐疑地抬眼看看儿子满手是黏黏糖水,又畏缩不前的手,再看看手上这封从称呼到用词都让人心头不舒服的纸,吞吞吐吐的嗯了声,将信还了回去。

    谢启如获大赦,但表面还是控制住情绪,将信迅速折叠好随手塞入一堆杂书间。

    “ 京城的……朋友?” 谢老爷状似随意。

    其实根本没必要那么紧张,可就是反射性的想把东西藏到视线捕捉不到的地方,谢启早就习惯了将关于樊林的所有事都埋得深深的,就算是亲爹,他也不想暴露出来。

    “ 嗯,京城的同僚。 ” 最保险的谎言就是九句真,一句假,然后到最后自己都不晓得这到底是不是事实:“ 本来是说要来送我回乡的,中途出了点事就没来,所以现在写信来道歉……其实那天送我的人太多了,少了一两个我也记不清楚,他不提我还想不起呢。”

    用上这种无所谓的平淡语气,应该算是最理智的做法。

    “ 这样啊,那这人还真是粗心啊。” 谢老爷两颊肥肉随着点头的动作而上下起伏。

    “ 年轻人嘛……”

    谢老爷看着儿子的表情,忽然有些难过。

    谢老爷年少时就已在商场上无往不利,虽然也是沾了祖辈财富的光,但如果没有精明的头脑,再大的金山银山也会被败光。

    谢老爷隐隐察觉到一些什么,做父母总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本事,对于儿女的心思的察觉有些时候准得可怕, 这基本就是一种可怕的天赋。

    儿子从小用的尿布都是谢老爷亲自换的,洗澡搓背都是做爹的亲自上阵,谢老爷是看着儿子一颗颗掉乳牙的,一颗颗的掉,又一颗颗的长,现在儿子的牙齿整洁而净白,然后再用这口牙齿慢慢咬断他们的牵绊,一下子就跑远了,飞走了。

    溜得干干净净。

    儿子牙齿上下不断闭合着,正在对他说谎。

    谢老爷用手按住自己还跳动着的地方,觉得这里好像又开始老化了。

    吠吼第三十六声

    谢启并没有从父亲臃肿的脸上看出异常,但也感受到对方一下子冷沉下来的情绪,一下子也无措起来,犯错一样不敢多动。

    “ 启儿,你……在京城里有碰到喜欢的人么? ”

    谢启呛住,嘴角抽搐:“ 什么……什么喜欢的?”

    谢老爷坐在椅子上,和平日一样唠叨的语气:“ 有喜欢的,就带回来给爹瞧瞧,爹给你把把关,看怎么样。”

    “……”

    “ 你娘以前没出嫁前,特别看不起我。 ” 谢老爷有些感慨,老脸露出些微沉迷之色:“ 她那时还是小姑娘家,就喜欢什么什么翩翩浊世玉公子之类的小白脸,爹又胖又没大学问,你娘死活不肯理睬我。”

    谢启鲜少从谢老爷口中听到这些陈年旧事,不由竖起耳朵,认真详听:“ 那最后娘怎么又嫁给你了呢?”

    难不成仆人口中的鹣鲽情深都是说出来哄他的?

    谢老爷旋过身,异常认真的看着儿子,道:“ 你爹我我耗得起,我就耗到她不喜欢小白脸为止! 她骂我除了钱之外什么都没有,那好,我就用钱来将其他提亲的都赶走,她要我做什么事我都愿意做,我就是要让她看看,除了我,谁会这样一直等她。”

    瞠目结舌,谢老爷在谢启眼里一直是好脾气到没有脾气的人,就是以前喂个饭都是轻声软语的哄,除了那次他擅自离家在码头谢老爷对他破口大骂外,谢启没见过这么霸道的父亲。

    “ 爹只喜欢你娘,所以爹愿意跟她耗下去,因为爹耗得起,其他没有钱的人只能随便娶一个过日子,但爹有这样的条件,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娶不喜欢的呢?”

    谢启下意识的就去反驳:“ 可她不喜欢你,你这样逼她有意思吗?”

    “ 我没有逼她,我只是让她认清楚事实而已,儿子,你说世间哪里有什么文采好,又痴情的翩翩浊世玉公子呢?玉公子会给用肚皮给她暖脚?你娘迟早要明白这个道理的,日子过久了,她就自然离不得我了,我那么疼她,她不可能不心动啊。”

    “可是――”

    “ 儿子,你看你,你比爹好那么多。” 谢老爷简直恨不得将所有肚子里的墨水全数用到自己独子身上,将儿子夸得星光熠熠:“ 你什么都有,你有什么可怕的呢?你要的话就要最好的,你最喜欢的,委屈一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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