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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89 章

    春雪瓶(玉娇龙续集) 作者:聂云岚

    第 89 章

    玉娇龙心里又是一动,这才点点头,说道:“也好。那就有劳店家了。”

    店家满怀高兴地转身离房,随即出店请郎中去了。

    玉娇龙静坐房中,一边运气平喘,一边留意店堂动静,不一会儿功夫,只见店家领着一位身著羊皮长袍、头戴风雪大帽的老者进店来了。他二人一前一后,穿过店堂直向玉娇龙房门走来。玉娇龙已猜出来者定是顾先生,忙瞬目将他细一打量,只见他年岁已近六旬,却步履犹健,清矍的脸上挂着三绺已经花白的胡须,额上皱纹深刻,两目凝邃有光.一看便知他是个曾饱经忧患沧桑的人物。

    玉娇龙正打量间,店家已领着顾先生来到她的门前。店家轻轻扬声一咳,向房里说道:“女客官,顾先生来了。”

    玉娇龙也忙应了声:“请进。”

    店家随即掀开门帘把顾先生让进了房里。顾先生跨进房门便在门口停下脚步,举目向玉娇龙望来,就在他刚一举目的这一瞬间,只见他不由神情一怔,脸上掠过一抹惊异之色,随即拱起手来,不卑不亢地说道:“在下顾一乐,应邀给女客官看病来了。”

    玉娇龙并未站起身来,只将身子微微一欠,说道:“有劳!请坐下叙话。”她随即转头对店家说道:“烦劳店家去给顾先生沏壶茶来。”

    店家应声出房去了,顾先生也在桌旁坐下身来,和玉娇龙寒暄数语,便开始切脉了。

    玉娇龙本就无心看病,她让店家去将顾先生请来乃是别有所图。因此,顾先生要求切脉,她使漫不经心地将右手伸出由他切去。顾先生切了许久许久,他那一双凝然不动的眼睛里,不时闪露出惊疑诧讶的神情。切脉已毕,他又抬起头来将玉娇龙审视片刻,才带着十分困惑而又充满惊奇的神色说道:“以女客官的脉象来

    看,早应呻吟床褥卧床不起的了,可女客官却尚能强坐酬答神态自若,我顾某行医三十年,尚未见过这等症状,这真令人难解了!”

    玉娇龙淡淡一笑,说道:“我只不过在路上受了些儿风寒,引发旧疾,咳喘有所加剧而已,先生怎竟说得如此玄奇!”

    顾先生注视着玉娇龙凝神片刻,眼里闪过一道惊疑的亮光,肃然说道:“我顾某虽然医术不高,但自信尚能识脉。女客官右脉沉涩而乱,触指如弹,其病在心;左脉浮滑而细,隐若游丝,其病在肺。合脉则阴阳难分,五行失位,已是气血两枯,医家所忌。。若在他人,定已命在垂危,而女客官能安然无恙,真是不知何故?”

    玉娇龙听了也不禁怵然心动,暗暗打个寒战。但她却仍强自镇定,不动声色,安详自若地坐在那儿,默默不语。顾先生又将玉娇龙熟视片刻,脸上渐渐露出一种带有几分悲悯和几分敬畏的神色,说道:“人人都是血肉之躯,只是气质各有不同;人人都会患病,只是忍耐各有不同。人亦如铁,火炼成钢,坚过于铁,百磨不损;百炼成柔,韧甚于钢,百折不挠。女客官病沉如此,而眼眸尚闪光辉,是能聚神;吐纳仍均匀不促,是能运气;唇也红润有泽,是能活血。由此观之,女客官若非身怀绝顶武功,且又毅忍过人,焉能有如此坚韧的耐力!”

    玉娇龙不由全身一震,暗暗惊叹顾先生那高明的医道和非凡的眼力。她对他刚才所说的那一番话,既不便点头应是,亦不愿摇头示非,仍只默默地坐在那儿,只不吭声。

    顾先生见她默默不语,便又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道:“即使是钢,久露易诱,久磨亦损,何况人体毕竟是血肉之躯,忍耐亦终有限,女客官病重如此,为何不在家静养调摄,却只身在外跋涉奔波,如此自戕!”

    玉娇龙至此,已感情不自胜,她不觉低下头来,默然有顷才漫声说道:“多谢先生关照。容我把末了的事情了却便当归去。”她说话的声音十分平静,平静中却带着些儿淡淡的哀伤。顾先生:“女客官的病重在调摄,一般祛寒平喘的药汤对你已无济于事,加以这几日来镇上的药铺亦已罢市,药亦无法拣得,我就不处方了。我家中尚存有自制的人参回天丸十数粒,服之虽无起死回生之功,却可护心益气。一会儿可叫店家随我回去取来,女客官可将它留在身边,也可暂应一时之急。”

    玉娇龙谢过顾先生后,不由好奇地问道:“这镇上的药铺因何罢市?”

    顾先生不禁十分慨叹地说道:“只因这镇上东村有个被人称为邵天狗的庄主仗势横豪,强霸了同善堂的慈善义产,还勾结官府诬良为盗,激起群愤,同善药铺和其他十余家同属同善的店铺为示抗议,便都罢市了。”

    玉娇龙听了心里虽也有些不平,但因与己无关,只冷冷地说了句:“罢市有何用处!”便不再吭声了。

    顾先生却被她这冷冷的一句话所触动,随又长叹一声,接口说道:“罢市一举确也失策,不仅毫无用处,反而授人以柄,被那邵天狗构成一条‘煽惑人心,要挟官府’的罪状,告到府衙,这一来,就坑了那位高义干云的铁芳公子了!”

    玉娇龙不觉一怔:“铁芳公子?!”她眼里微微闪过一道惊诧的神情。

    顾先生也不由一怔:“女客官莫非认识此人?”他已察觉到了玉娇龙那一闪即逝的惊异之色。

    玉娇龙随即淡淡地一笑,说道:“只觉名字有些耳熟,似曾在哪儿听人说起过,却和他并不棚识。”

    顾先生见已无别话可说,便站起身来准备告辞回家了。玉娇龙赶忙说道:“请先生再稍坐片刻,我还有话相问。”她等顾先生落坐回椅后,随又说道:“先生适才说的那位铁芳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遇到的又是怎么一回事?我愿一闻其详,不知先生能相告否?”

    顾先生立即慨然说道:“只要女客官肯听,我便当尽情相告。我愿逢人便说此事,让天下人都来评评是非,都来一识善恶。”他停了停,让自己缓过一口气来,才又说道:“铁芳公子家住镇东白马村,父亲是洛阳一带远近闻名的大善人。两年多以前,铁芳公子的父亲不幸去世了,给他留下万贯家财。公子为人十分仁厚,且又仗义疏财,他因志在四方,不愿坐享父亲留下的产业,便在镇上设立同善堂,将父亲留给他的全部家财捐作义产,用来办理赈灾、救荒、养老、济贫等慈善事业。铁芳公子将一切筹办就绪,便将同善堂及全部义产交托给他的同窗好友徐某经管,他随即只身离开洛阳,云游四海去了。徐某亦是个诚信君子,将同善堂的慈善事业办得井井有条,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在镇上设立了专门施舍米粮、棉布、药材以及棺木等各种店铺,救济了不少贫苦百姓。不料去年初春,徐某忽然无端死去,死因至今不明,徐某一死,同善堂无人主

    持,东村一德庄的庄主邵天构便趁此插手,将同善堂及其所有的全部义产抢夺过去,名为代管,实为霸占。开始还拿出一些钱粮出来施舍,做做过场,后来就索性全部霸为己有,连过场也不做了。镇上十余家原是行善施舍的店铺就变成了牟利赚钱的商店,原是赈济贫民的同善堂也变成了盘剥穷人的阎王殿。镇上一些人激于义愤,曾联名将邵天构霸占义产的恶行告到洛阳府衙,府官受了邵天构的重贿,不仅不理,反而斥责上告的人等为‘刁民滋事”同时还发给邵天构印照,明文指定将义产交给他掌管。镇上百姓奈他不得,只得忍气吞声,把天构喊成天狗,在背后叫叫解恨而已。不料就在半月以前,铁芳公子忽然远游归来,镇上百姓犹如有人撑腰,便将徐某死得可疑以及邵天构强霸义产之事告知了他。铁芳公子悲愤万分,立誓查明徐某死因和追回义产。他经过几天的详查细访,终于查得徐某在死前曾喝过邵天构派人送去的米酒。徐某的仆人也犯了疑心,收藏了剩下未喝的半壶,因见邵天构势大豪强,不敢出面告发,见铁芳公子归来查访此事,才把他收藏的半壶酒交出,经请人辨验,证明确是毒酒。铁芳公子一怒之下,只身闯去一德庄找那邵天构算账。村里过去曾受过公子深恩的一些百姓,惟恐公子吃亏,也跟随公子前去。不料那邵天构已早有准备,在他庄内聚伏了三四十名傈悍的庄丁,铁芳公子刚一闯进庄门,邵天构便大喝一声“捉贼”,聚伏着的庄丁一齐拥出,铁芳公子措手不及,当即被他们擒住。那些随去的百姓也被他们打死两人打伤多人。消息传到镇上,群情十分激愤,同善堂及其所属各家店铺,为示抗争,竟一齐罢市。邵天构见事已闹大,忙一面连夜派人带着大量金银去打通府衙上下,一面给铁芳公子加上‘聚众闹庄,意在抢劫’和‘惑众罢市,要挟官府’的罪名,投状府衙,要求将铁芳公子解府治罪。府官因受了重贿,已差遣捕快衙役到一德庄押解铁芳公子去洛阳,明日就要上路。眼看好好一个仗义疏财,造福桑梓的铁芳公子,竞落得如此下场,实实令人痛心,实实令人慨叹!这世道竟如此是非不明,善恶不分,还有什么天理,还有什么正义!”顾先生真是越说越慷慨激昂,他那愤慨之情更是溢于言表。玉娇龙只是凝神默默地听着,直等顾先生把话讲完,房里已陷入一片异样的沉静后,她才冷冷地说道:“啊,竟有这样的事!”

    顾先生不觉一怔,心里突然感到一阵寒颤。他已从玉娇龙这听去虽然是冷冷的一句话语中,却感到了一种可怕的冷厉。他不由抬头来看看玉娇龙,只见她那看去好似无动于衷的面容,隐隐的神情里却又显得那么凛肃庄严,竟使他不觉肃然生畏。顾先生适才就已经注意到了,他在讲话时,玉娇龙虽然一直未插一言,未发

    一叹,既无不平之色,也未露愤慨之意,但她眼里却不时闪起道道光芒,眉毛也不断微微挑起。他虽然猜不透玉娇龙心里在想些什么,却也隐隐感到了在她身上蓄藏着一种神秘的威力。

    玉娇龙又在想些什么呢?她抱病驰来洛阳就是为了寻访铁芳。这个她已把自己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并准备将自己的爱女也付托给他的少年,她对他的关怀又岂是一般人所能比拟!她万万没有料到自己竟在无意之中便打听到了他的下落。他目前的遭遇和处境却又是那样的牵动着她的心!她只是由于艰危的处境使她多年来已习惯于埋藏自己的感情,而她的内心却在还未听完顾先生谈话之时便已拍案而起。因此,当顾先生话音刚落,玉娇龙心里已有了主意。她把顾先生所说的情况细一掂量,筹思片刻,又漫不经心地问道:“那铁芳公子可曾受伤?”

    已被房里这异样的沉寂弄得有些困惑不安的顾先生,没想到玉娇龙会突然问起这事来,他略感诧异地看了着玉娇龙,说道:“回来的人只说他失手被擒,没有说他受伤。”

    玉娇龙的腑边隐隐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喃喃地说了句:“这就好了!”

    就在这一瞬间,顾先生心里突然闪起一个念头:“她莫非要救出铁芳?!”他忙又打量一眼玉娇龙,看她那娴静清秀纤欲随风的体态神情悄,心里也不禁感到好笑,不知自己怎会浮起这样的念头!他回头望望窗外,见天已渐黑,便起身告辞。玉娇龙忙站起身来,从革囊中取出纹银二两,双手放置桌上,对顾先生说道:“多谢先生劳驾前来为我诊病,谨奉薄礼,请先生收下。”

    顾先生:“诊脉未曾处方,哪能收礼!”

    玉娇龙:“劳先生枉驾多时,哪能不收!还有先生准备送来的人参回天丸需银多少?请先生告知,当另如数奉上。”

    顾先生犹豫片刻,方才伸手从桌上取银一两,说道:“以此一两作为药资已够了,脉礼实不便受领。”他话音一落,随即拱手转身,走出房门去了。

    玉娇龙目送顾先生的背影刚刚走过天井,忽听店侧马房里传来一声马嘶。玉娇龙一听便知是大黑马发出的忿怒的嘶鸣。她正惊诧间,店堂里忽又传来店家的呼叫:“快来人呀,马踢伤人了!”玉娇龙赶忙走出房门,去到店堂一看,只见一位年约二十来岁长得极为壮实的汉子,以手扶腰,坐在地上呻吟。店家正站在他面前向他盘问;顾先生也停下步来站在一旁观看;另外还有三四个人围在他身边,其中有店里的伙计,也有住店的旅客。玉娇龙上前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店家指着坐在地上那位汉子对她说道:“这人不知为何被女客官乘坐的那匹大黑马踢倒在马房里了,我正在问他。”他随又问那汉子道:“你进马房去干什么?”那汉子边呻吟边说道:“我进店找人,路过马房,因见那大黑马长得神骏,便进去看看,不想竟被它一脚踢翻。”

    玉娇龙:“你可曾伸手动它?”

    那汉子:“我只站在一旁看看,并未动它?”

    玉娇龙用手一指,逼视着他厉声说:“你在说谎!我那大黑马你不去动它或牵它缰绳,它是决不会发怒蹶蹄的!我看你定是个盗马贼!”

    那汉子:“只是顺便看看,并未动它,也非盗马。”

    店家:“那马房乃在僻角,又不当路,你却窜到那儿去了,不是盗马却是为何?” 那汉子已感词穷,索性不应声了。玉娇龙已经怒形于色,正要发作,顾先生忙上前一步对她说道:“女客官息怒,这人我却认识,乃是白马村石匠,姓解名武,颇有孝名,向无偷盗行径,且让我来问他,究竟因何被尊骑所踢。”他随即转过身来,问那汉子道:“解武,你去马房究竟为了何事?又为何、被马踢伤?你且如实说来,我可求这女客官不加追究。”

    解武满面羞渐地抬起头来若有所言,他瞬了瞬站在身旁的两位旅客,却又不安地低下头去。

    顾先生已经会意,回头对店家说道:“且扶他去到内房,再让他从实讲来。”

    店家随即和伙计一齐动手,将解武扶进内房。玉娇龙和顾先生亦随后进入房里。顾先生见房门外并无他人,才又对解武说道:“这房里只我几人,你尽可讲出实情来了。”

    解武这才抬起头来坦然说道:“实不相瞒,我去马房正是为了盗马。”

    顾先生颇感惊异地:“你盗马为何?”

    解武:“为救铁芳公子。”

    玉娇龙不觉一怔,一闪双眸,接口问道:“你是意图拦路截救?”解武一点头:“只能这样了。”

    顾先生不觉全身一震,心里真是感到惊异极了。他对解武自认盗马和他称说是为救铁芳,这二者有何关联,他听了只觉茫然不解,而玉娇龙却竟能立即识破,他真料不到眼前这位看去那般柔秀纤弱的女子,竟有那样的机智和敏捷!顾先生这时几乎已经:忘了大家正在盘查的解武,却只满腹惊疑地注视着玉娇龙。他从玉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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