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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节

    夭华 作者:纸扇留白

    第15节

    夏景鸢搂着小世子安慰,看着他日渐漂亮的眉眼却不免遗憾:虽说是秋凤越的孩子,却无他并无相似之处,反倒与雪姬像了个十足十。

    小世子抽噎了半晌,突然从衣裳的兜兜里摸出两个黑乎乎的“石头”,边委屈地抹泪边递过去:“父王,烤鸟蛋,他烤的……好吃……”

    夏景鸢收下烤鸟蛋,爱怜地摸摸他的小脸儿,亲了亲,问:“小宝,告诉父王今天玩儿了什么?”

    小世子皱着稀疏的小眉毛想了想,扳着手指头数:“玩儿好多,一大早去了林子里掏鸟蛋,摸鱼,他还支了个草簸子让我趴在地上捉麻雀,叮了好多包,难受”。

    夏景鸢继续问:“玩儿得开心吗?”

    小世子撅嘴,说:“我不喜欢那个叔叔,粗鄙蛮横,无礼至极,不过……他想出来的法子很有趣儿,我喜欢跟着他玩儿”,特意强调:“只是喜欢跟着他玩儿哦,我真的不喜欢那个叔叔的”。

    “不喜欢就不喜欢。你要记得秋凤越是你的爹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切记不可对爹爹无礼,知道吗?”

    小世子埋进父王的脖子里拱了拱,撒娇似的,拉长了音调:“知道~~”

    夏景鸢这才欣慰地抱他进了池子里,招来侍女们伺候入浴。

    另一楼阁――

    秋凤越吃饱喝足了,泡在池子里蔫儿头耷脑,直到池水蠢蠢欲动,像蛇一样缠上他的身体。池水似是变得粘稠起来,举手投足之间很是沉重,秋凤越敏锐察觉到了不对劲,飞快抽身,水流更是疯狂生长,藤蔓一般缠上秋凤越的身体,将他拉回了池水深处。

    秋凤越鼓哝了几句粗话,甚是难听,猛然抬头瞪着来人,模样更是气急败坏,指着他的鼻子大声质问:

    “瞧瞧你这架势,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夏景鸢没有搭理,缓缓脱了外衫,踏进了池水里,看上去惬意无比。

    池水的力道突然减轻了,幸好秋凤越还有自知之明,没了内力,又被柴龙锦那小兔崽子没收了雪见,自知不是对手,不禁垂头丧气,沉到水里,露出一双无辜而委屈的眼睛瞅着夏景鸢,像极了做错事讨罚的小世子。

    夏景鸢叹息:“你再看我,我也不可能让你带走小宝的”。

    秋凤越更觉心灰意冷,与儿子的天伦之乐渐行渐远,不禁无法自已,难道真要丢下儿子吗?秋凤越生来就是孤儿,因此对血脉很是眷顾,当日与雪姬酒后失态,而后雪姬突然不知所踪,就在秋凤越无措之际,寰朝九皇子夏景鸢得有一子震惊天下,其母为奴婢雪姬,生子时发生血崩不治身亡时,他才恍然大悟。后来古兰更名大越,在乱世中暗中崛起,秋凤越脱不开身,如今柴龙锦已能独当一面,又有萧慕白、雷爷相助,秋凤越了无牵挂,毅然跟随柴龙锦来了帝都金阙,打算带儿子远走高飞,浪迹天涯。如今落得如此困境,难不成就是柴龙锦说得自个儿不自量力吗?

    偏偏夏景鸢沾沾自喜,搂住秋凤越的身子,在他耳边轻声笑道:“你也不要走了,留下来。金阙繁华,我们这样相守在一起,不是很好吗?”

    秋凤越突然恶向胆边生,欺身上去,街头的恶霸一般,抡起拳头揍了上去,骂骂咧咧:“你要我儿子还不够,还想抓了老子捆你裤腰带上!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去!你当老子什么玩意儿!稀罕你这抢了人家儿子的挨千操的娘们儿娘娘腔麽――!”

    夏景鸢果不其然神色立马阴沉,一根手指抵开拳头,池水突然翻起层层大浪,卷起秋凤越滚入池底。秋凤越哪里躲得开,直被浪头按进水里,呛得直翻白眼,眼看就要昏厥过去。

    九王爷法外开恩,没有穷追猛打,松了力道,很快秋凤越晃晃悠悠浮了上来,夏景鸢似是没有看见他凶神恶煞的模样,自顾自道:

    “小宝叫我一声‘父王’,我就是他一辈子的爹。此事没得商量,你死心吧!”

    秋凤越恶狠狠瞪着夏景鸢,像极了一匹饿狠了的野狼,恨不得下一刻就扑上去将猎物撕扯、粉身碎骨,剥皮抽筋。

    夏景鸢撩起眼角,斜睨着暴怒的“饿狼”,笑得更为促狭:

    “秋凤越,你能对我这么无所顾忌、不顾后果,说白了,不就是吃准了我不敢伤你么!恃宠而骄:得了宠就肆无忌惮,胆敢对主子大吼大叫甚至抡拳头――就是说你现在的模样”。

    秋凤越的脸色简直可以说是扭曲了,偏偏技不如人,如果再扑过去,岂不是就是这娘儿吧唧的混蛋所说的那样――“恃宠而骄”!

    秋凤越的胸口憋着一股子恶气,可是看向夏景鸢的目光却莫名有些涩意与躲闪,突然他恶声恶气:“滚!你他娘的有多远滚多远!老子看见你就烦!”

    然后自个儿爬回岸上,浑身湿淋淋地滚到软榻上,拉了薄被蒙住自己,像是要把自个儿闷死在里边儿。

    夏景鸢瞧着有趣,也上了岸,随身披了件锦衣,欺身上榻,搂住团成一团的秋凤越,压低了声音,轻柔的口吻里小心翼翼隐藏着的分明是卑微的乞求:

    “留下来,陪我,好么?”

    薄被里瓮声瓮气地传出:“你怎么不跟我走?”

    “父皇他……命我辅佐新帝,不能离开金阙……”

    “你还真听他的”,秋凤越的声音闷闷的。

    许久,就在夏景鸢认为他睡着的时候,他又开口了,那般沙哑,恍若无声啜泣:

    “我知道的,我敢混进皇宫……还这么大摇大摆闯进宸王府……因为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的,九鸢”。

    夏景鸢不觉笑了,趴在薄被上,让自己的身子全压在秋凤越的身上,鼻间充斥着他的气息。

    秋凤越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偌大的宸王府走走停停很快没有了新意。都道:帝都金阙,繁华之地。秋凤越寻了个空子,扛起小世子跑了出去,钟鸣鼎食之家,含珠街又称“富贵街”,一掷千金者比比皆是,今日有新店开张,敲锣打鼓,舞龙飞腾、舞狮威武。

    只可怜小世子站在石狮子上踮起脚尖都看不到,秋凤越挤在涌动的人群里,还要不错眼地看着小世子,最后他干脆抱起小世子,让他骑在自己的脖子上,艰难地跟在人流里移动,这才作罢。

    小世子骑在秋凤越的脖子上,兴奋得嗷嗷叫,一直嚷着往里走。秋凤越汗流浃背,恍惚中看见苏吟的身影,定眼再看,哪还有熟悉的身影,不禁心下怅然。

    突然小世子喊了一声:

    “爹爹――”

    秋凤越吓了一跳,连忙往回走,却恰好撞上了迎面走来的夏景鸢。

    秋凤越无力叹了口气,问:“什么时候来的?”

    夏景鸢抱回小世子,递给他一块儿热气腾腾的米糕,老实道:“一直在后面跟着。这个时间点儿,小宝该饿了”。

    秋凤越看了眼小口小口吃米糕的小世子,更想叹气了:“有匪岛上的孩子吃东西都跟催命似的。我还记得虎子饿了就慌得跟什么似的,抓到吃的就往嘴里塞,都不带嚼的,就连我现在吃饭都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拉”。语气颇为幽怨。

    夏景鸢忙以折扇半掩面,虚咳了一声,就见小世子吃完了米糕,从衣服的小兜兜里抽出一条帕子,擦了擦手,再放回去。

    秋凤越抚额,另一只手揉乱了小世子的发顶,像对待小时候的无忧一般,叹道:“其实你真的是个丫头吧!”

    小世子鼓起嘴巴连忙躲到夏景鸢身后,大眼睛怒蹬他,不满他揉乱自己的头发,慌忙从脖子上的小荷包里掏出一枚精致的小镜子,照着小镜子仔细整理头发。

    是可忍孰不可忍,秋凤越夺过小镜子,突然飞起一脚,把小世子踹出去几丈远,小世子娇生惯养连手破了一块儿皮都要嚎哭上大半天,不曾被人动过一根手指头,哪儿像现在好好地被人踹了一脚,登时受了莫大的委屈,坐在地上就开始又哭又叫,大颗大颗的泪珠子滚出来,嫩嫩的嗓子受不住,很快变得嘶哑。

    夏景鸢忙抱起小世子,心疼地抹去他白嫩的小脸儿上的泪珠,轻声哄着。

    秋凤越被晾在一边儿,骤然有待遇不公之感,其实他刚才用了巧劲儿,看似小世子摔得很疼,可是落地很轻,按理说不该哭闹不止,难不成……磕着碰着哪儿了?秋凤越心里一紧,赶紧上去揉捏小世子的胳膊、腿儿,想看看他是不是摔哪儿了,可还没有碰着手指头,被夏景鸢不着痕迹躲开了。秋凤越惊疑,抬头却见他薄凉的面容下隐怒的神色,清冷的嗓音开口,冷若雪霜:

    “顽童而已,你又何必苛责?”

    小世子趴在夏景鸢的怀里,稚嫩的嗓子犹在啜泣,他偷偷瞄了秋凤越一眼,转身投进夏景鸢的怀里,如藕节般的胳膊抱住夏景鸢的脖子,那双润湿的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饱含着的是对夏景鸢的信任与依赖。

    秋凤越胸口突然烧起一把无名火,含珠街上人来人往,眼前人的脸却越加模糊不清,难以逾越的鸿沟突然横阻在两人之间,小世子清澈如水的眼眸在眼前晃来晃去,然后是夏景鸢充满柔情的面容,只可惜是对着小世子,而不是他突然冒出来的海盗头子秋凤越。人家才是父子,我是外人才对!

    秋凤越恍惚觉得头疼欲裂,有什么东西叫嚣着要从脑子里跑出来,然后沧浪崖底笑倾的面容浮现出来,倒映在脑子里,他含笑的薄唇轻启,轻轻唤了一声――“雪儿,我的雪儿”,秋凤越如遭雷击,头疼骤停,脑子里只有那一声含笑的“雪儿”,如情人呢喃、恋人低语,清泉一般滋润过每一寸骨髓,肌肤也泛出清爽的凉意,一声“雪儿”意外地让他冷静了下来。

    眼前的夏景鸢也逐渐清晰起来,小世子依偎在他的怀里,无比乖顺,而他也一脸宠溺,此时胸口的无名火越烧越弱,最后只剩余了几许火星,灰烟散去,心境越发清明,心想着: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结果。紧接着秋凤越一声低笑,霍然转身,留给夏景鸢一个渐行渐远的、决绝的背影,还有一首诀别诗――

    “江南好:柳弄姿柔花意暖,拂柳春亭美人懒;情丝缠绕相思结,只羡鸳鸯不羡仙”。

    秋斐本是他为儿子取的名字,都道: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匪”同“斐”,是秋凤越特意请教了书生起的名字,还被书生调侃活了二十几年了终于也文雅了一回,只是这名字……还是用不上了。

    夏景鸢几次张了张口,还是没有徒做挽留,做了个手势让暗卫退下,然后抱着小世子走回宸王府的方向,一路上他无声垂眸,苍白的脸色莫名染着异常病态的红潮。

    小世子似是感觉到了来自父王身上的哀伤,也不禁红了鼻子,抱紧了父王的脖子,低声啜泣。

    秋凤越一身洒脱,既然决定离开,就不再留恋,看见个招摇过市的大财主,于是顺走了他的钱袋,大摇大摆出了金阙城,奔向无边无际的……未知的远方。

    ☆、第五十回 此生不换

    “江南好!

    柳弄姿柔花意暖,

    拂柳春亭美人懒;

    情丝缠绕相思结,

    只羡鸳鸯不羡仙。”

    晚上,夏景鸢和衣而卧,看着窗外星光明灭,如墨的长发、深邃的眼眸依稀有异样的光芒流转,昏暗的烛火下,那张苍白如纸而清冷的面容恍惚有遥不可及之感。他保持着这个姿势,看着那星河斗转,光芒亘古不变,嘴角不禁勾起了柔情的笑意。

    ――“父王,我睡不着。”

    门突然被推开,小世子裹着小锦被出现在门口,赤着脚,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人心疼。

    夏景鸢做了个手势,后面紧随跟来的侍女们默默退下,又听他道:

    “煮碗姜汤来”

    小世子立马扑进了夏景鸢的怀里,仰起小脸儿,揪住他的衣摆扭了扭滚圆的小身子,软濡的童音连连撒娇:“父王~~父王~我不要喝姜汤,好苦的……”

    夏景鸢抱起小世子,轻斥:“你若染了风寒,喝药更苦!”

    于是小世子被灌了一碗姜汤,小脸儿憋得通红,大眼睛很快蒙上了一层水雾,泫然若泣。

    夏景鸢失笑,哄道:“父王给小宝讲故事好不好?”

    小世子这才把泪珠子忍了回去,破涕为笑。

    夜深人静,透过层层床缦,夏景鸢长发披散,如墨汁倾泻,衬得脸色越加苍白。他搂着小世子,倚靠在床榻旁,黯淡的夜色里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只听得声音幽幽回荡在无声的夜里,犹显得寂寞。

    夏景鸢轻声如耳语:“有一只蛟龙,生在海里,不知道活了有多久。大海太寂寞了,没有人陪他玩儿,于是他离开大海,变成人的模样在人间行走,终于有一天它交了朋友,可是才几十年,它的朋友就寿终正寝,又剩下了蛟龙一个人”。

    小世子的声音突然响起,在这寂静甚至落寞的夜里显得尤其突兀,他问:“蛟龙不会死吗?”

    “不会死”,夏景鸢的声音更轻了,像是在自言自语,“无论蛟龙交了多少朋友,最后他们还是死了,一开始蛟龙很伤心,可是后来它见多了生死离别,也就不在乎了”。

    小世子像模像样叹了口气,又问:“蛟龙没有朋友了吗?”

    “没有了。蛟龙不再交朋友,因为人类会死,它不会,没有人可以永远陪着它不死不灭,自始至终蛟龙都很寂寞,直到……”,夏景鸢突然放缓了声音,像是担心惊扰了谁的梦境一般,“……直到蛟龙听说有一个商人很厉害,有钱有势,连当时的夏帝都比不上他,嗯,还很漂亮”。

    小世子乐了,忙不迭问:“所以蛟龙去找商人当朋友了吗?”

    “并没有,那时蛟龙已经不交朋友了”,夏景鸢似有些疲惫,声音也没有了力气,“蛟龙只是想逗商人玩儿,可没想到商人喜欢上了蛟龙,当然,蛟龙闲得无聊,也没有拒绝。它太寂寞了,需要这样的乐子来消遣无穷无尽的生命”。

    小世子不吭声了,什么都没有问,夏景鸢也不在意,继续道:

    “蛟龙本想着玩玩儿而已,哪知没过多久,商人病倒了。蛟龙这才知道和人类交……呃,走得太近,会吸噬他的精气,长此以往,那个人类会死”。

    小世子突然爬了起来,嘟嘟囔囔叫嚷着:“所以蛟龙就离开商人了,商人很伤心,最后抑郁而终了,对不对?”

    夏景鸢惊讶失笑,不由捏捏他的小鼻子,把小世子拉回了怀里,笑问:“谁给你说的?”

    “才不是呢!我自己猜的!”小世子老实了,打了个哈欠,有了睡意,还硬撑着眼皮嘀咕:“书上狐妖鬼怪的杂谈都是这样写的,说书先生也都这样儿说”,想了想,得出结论:“商人真可怜,蛟龙真坏”。

    “才不是”,夏景鸢敲了他的脑袋一记,“商人才坏,他不让蛟龙走,还有好几次使诈抓了蛟龙要打断它的手脚,幸亏蛟龙大度不跟人类计较”。

    小世子抱着脑袋泪眼汪汪

    “商人一直缠着蛟龙,蛟龙很烦很生气,又不忍心伤害他,只能每天留在他的身边,直到商人又病倒了,蛟龙就走了。如果蛟龙不走,商人就会死,蛟龙虽然很烦很生气商人缠着它,可是也不想商人死,它没办法,只好离开”,夏景鸢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来,压抑低沉的语调才缓解过来,恢复成已往的清冷:“霸道蛮横的商人为了得到蛟龙想尽了办法,最后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其实蛟龙有点儿动摇,如果商人不会死,它想……陪着商人消遣寿命也许也是一种归宿”。

    “……可是,是人都会死的”,小世子还在硬撑,打算听完故事再睡。

    “是啊,都会死的”,夏景鸢话锋一转,突然道:“虽然商人不可能跟蛟龙一样拥有无穷无尽的寿命,但是蛟龙可以变成和商人一样的人类”。

    小世子哈欠连连,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剔去蛟骨是很痛苦的事情,蛟龙做了,然后传来商人自困陵墓的消息,蛟龙带着扇玉去阻止,可是扇玉在大浪中丢了,那时蛟龙身上的蛟骨正在被人骨融合,身体很虚弱,它打不开陵墓的大门,只能死在那儿”,夏景鸢忽然低声笑了,不知道是在笑蛟龙,还是自以为是的商人。

    以为小世子会哀叫着“不要不要太可怜了”,哪知没有什么动静,他不禁看了怀里一眼,小世子已经睡着了。

    “萧雪歌,你只知道我负了你,谁又知……狠得明明是你”,莫名怅然,走到书架处,翻出一段褪色的红绸,珍惜地拂过“萧雪歌”三个字,嗓音清澈不若凡音,又想起那首诗,不由勾唇浅笑,却道:“江南好,只羡鸳鸯不羡仙”。

    窗外一声扣门,新帝推门而入,道:

    “江山、美人,只能得其一:选!”

    夏景鸢双膝下跪,郑重其事行跪拜礼,久久不愿起身。

    新帝无奈道:“你啊,秋凤越明显是在逼你――逼你离开金阙,你怎么就看不透呢?”

    夏景鸢垂眸,并没有意外的神色,显然已有此猜测。

    “你无心帝位,又无心寰朝,这次若离开,恐怕此生再难踏入金阙一步,今后几十年寰朝再难统一天下。你若仍执意如此,朕……我无话可说。”

    夏景鸢又重重一拜,道:

    “谢大哥”

    不是“陛下”,是血浓于水的“大哥”。

    “也罢,你走吧!”

    新帝挥手,夏景鸢起身,抱起小世子离去。

    黑夜袭来,天地无光,他渺小的背影很快被吞噬,新帝满心疼惜,对着无垠黑夜轻声喃语:

    “你的身子打小就弱,别忘了照顾好自己……生病了,可没人在你床前伺候着”。

    宸王夏景鸢因病出金阙修养,小世子跟随,此后数年,金阙再无宸王。

    天下格局风云变幻,大越国崛起,吞并数国,一切都在暗中进行。

    路上,夏景鸢密信一封上呈新帝,唯有三字:柴龙锦

    与此同时――

    都道:江南好,风水如画、美人如诗,风光不与四时同。

    秋凤越一路跋山涉水,为的便是那“江南好”。

    这日,秋凤越终于望见了江南的一角,刚要飞奔过去,就听身旁一丛野草发出一阵异常的动静,不禁厉呵:

    “出来――!”

    于是抱着小包袱的小世子羞答答地走出来,怯生生地看着秋凤越。

    秋凤越头一晕,一连串问:“你怎么在这儿?就你自个儿吗?九鸢呢?该不会你偷偷跑出来的吧?”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就这娇滴滴的小世子,既然能大老远地跑到这儿,肯定有人陪着、伺候着。

    “父……呃,爹爹有事,让我先跟着你,爹爹过几天再来找你会合”。

    “呃……”

    ☆、尾声

    烟雨江南,这日却尤其闷热难耐,秋凤越特意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躺在亭子里睡意惺忪,不时撑开迷离的眸子四处张望,似是等人的模样。

    没多久,小世子哭着回来了,小脸儿、身上都脏兮兮的,后面默默跟着几个大孩子。

    可怜小世子气都喘不匀了,还不忘再踢那些大孩子几脚,才抽抽噎噎:“他们欺负我!弄脏了我的衣服,还把我推到地上打滚儿!”

    大孩子们脸红一片,一个劲儿道歉,小世子还不依不饶。

    秋凤越都懒得叹气了,直接指指点点说:“别客气,该打就打,男孩子嘛,都是拳头打开的交情”。

    小世子哭得更大声了,旁边儿几个男孩子赶忙哄着劝着,拉他去找更好玩的玩意儿。

    秋凤越继续昏昏欲睡,突然撩起眼帘,一股子清风细泉般的愉悦渗透进了骨子里,一颦一笑仿佛都透露着惬意,恍惚他迷离、倦怠许久,此刻终于清醒了一般。然而他仍是懒洋洋的,懒洋洋的口吻里还带着几丝取笑:

    “来找你家小宝会合了?”

    夏景鸢莞尔,摸出怀间一块儿扇玉,推到秋凤越的面前,道:

    “送你”

    “扇子给我”

    不待夏景鸢回答,秋凤越便抢了去,把扇玉佩在纸扇上,翻来覆去瞧了瞧,貌似很满意。

    往事如烟,留不住,不如散去;今日良辰,再回首,豁然开朗,秋凤越突然甩开折扇,像往常的夏景鸢一般掩住了半边面容,只露出一双日月星辰般的璀璨眸子,柔言媚语,与以往大相径庭。只听他说:

    “我想要你陪葬。你有扇玉,可以进去水晶宫,却出不来。我的笑倾……就是我死了,也要与你同穴”。

    然后一把收了折扇,还是那张张扬而魅惑的面容,却又与平时有些不同,勾唇的模样,是他又不是他,还是江南的亭子,那身影施施然走向莺歌燕舞的花丛,却到处拈花惹草。

    夏景鸢本是平静的面容却在“笑倾”两个字下顷刻崩溃,最后他忍了又忍,突然裂开嘴角,几句话在脑海里滚了又滚、顺了又顺,等彻底回过味儿来,那绽开的笑颜,只能道――

    一笑倾城千年过,不知人间是几何。

    蛟龙看过世间最美的奇景,也见过最绝代的佳人,或许曾经有过心动,但是太过久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再美的奇景、再绝代的佳人也不能拨动他的心境,终日浑浑噩噩游戏人间,直到遇见那个爱得无理、缠得决绝的天下第一人,然后,会烦会生气……会害怕,会心疼……

    夏景鸢摸了摸脖子上一道浅淡的伤痕,那是逆鳞的位置,如今,它在那个人的手里。

    “往后,没有锦衣玉食、宝马香俅,甚至要风餐露宿,你们还确定跟着我吗?”

    “要的”

    “……我跟着父……呃,爹爹”

    “那好”,秋凤越指了指夏景鸢,道:“老爷”,又用下巴点了点他怀里的小人儿,道:“小少爷”,最后扬鞭一指,指向自己,得意神色洋洋自得:“我就是管家,你俩的管家”。

    纵马扬鞭,天涯海角,天下自此一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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